分列两侧的铁门整齐地依次排列,从门上的方格小窗里透出几近惨白的灯光,投射在楼道里更显幽暗。尽管她已经很小心地放轻脚步了,那有节奏的回音,还是清晰地在这空旷的走廊里飘散开来,一声声敲打在她的心尖上。水泥特有的冰冷弥漫在空气中,竟带着刺骨的寒意。两旁的房间里死寂一片,微弱的灯光掩不住黑暗的剪影。忽然,一道铁门在她身后毫无预兆地打开,在她还来不及回头的刹那,只觉得一阵凉风拂过脖颈……
安然在惊恐中翻坐起身,手扶额头,已是冷汗一片。她睁大眼向四周望去,还是自己的房间。搬到新家不觉间也已经两年有余了,但是自从来了这里,她几乎每晚都做着同样的梦,陌生的楼道,死一般的寂静,然后,在一片惊恐中醒来。
看看窗外已经大亮的天色,安然再次闭了闭眼,在昏暗中平复自己紊乱的心跳,然后跳下床,打开了电脑。她静坐着面对闪动的屏幕出神,脑子里空无一物。昨晚写稿子,直到凌晨才睡,此时却毫无半点儿困意,脑袋里一片混沌,昏昏沉沉。
她颤抖着手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白色小药瓶,拿起一旁剩下的半杯冷水,吞了两颗药。又是那个梦,越是想尘封的过去,为什么在午夜梦回,总显得格外清晰,让人没有片刻喘息的机会。难道自己连追求新生活的权利都没有?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不期然落在左手无名指上,一枚小巧而精致的钻戒在窗外阳光的照耀下分外璀璨夺目。安然望着戒指出神,事到如今,不再有回头的余地,希望她的选择没有错,但不论结果如何,她都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电脑旁的手机忽然响起欢快的乐曲,打断了安然的思绪。她接起来,颜青青充满活力的声音从另一端传出。
“安然,你出门没有?”
“我刚起来,还在家里。”安然如实回答。
“什么?”颜青青语调扬高了几度,“你这丫头,也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不会是忘了今天九点,我们约好一起去试婚纱和礼服吧?”
“青青姐,我没忘,我收拾一下立刻出门。”
“那就好,你昨晚一定又熬夜了,下星期就要当新娘子,这几天先别写稿子了,早点睡养好精神,不要整天迷迷糊糊的。”
“嗯,我知道。”
颜青青不放心地再次和安然确认了一会儿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又叮嘱了几句后挂上电话。安然丢下手机,起身走进浴室,打开喷头,让水珠飞溅在身上,温热的蒸汽缓缓升腾,她才觉得心中安定许多。
颜青青是安然的姐姐安心生前最好的朋友。印象里安心和颜青青总是在一起,也是一起来到这座城市,所以在安心因意外死后的第二年,安然也来到这座城市,投靠颜青青。颜青青对安然照顾有加,就连这次的婚礼,都是她在忙前忙后。至于安然自己,自从出了那件事以后,便基本不和外人打交道,全靠颜青青不遗余力的帮助。对安然来说,颜青青更像是另一个姐姐。
安然在胡思乱想中洗完澡,换好衣服,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飞快拿起包出了门。随着沉闷的关门声,屋内恢复了安静,唯有并未关上的电脑屏幕依旧透出莹白色的光亮。
上面有一个新开启的文档,只显示着标题那几个鲜明的红字:地狱归来的复仇者。
“我不去,你自己去就行了。”
白薇无奈地看着眼前的秦路影,再次锲而不舍地劝说:“安然的编辑特意送了喜帖来,到时候肯定有很多同行在场,你好歹也去露个脸,给人家一点儿面子。”
秦路影慵懒地踢掉脚上的拖鞋,偎进沙发里,端起手边茶几上的浓咖啡喝了一口,不以为意地抬了抬眼皮,“安然?是谁?对不起,不认识。”
白薇白了她一眼,“我拜托你,大小姐,就算再不愿意应酬,但是同为这一行的作者,名字你好歹记一记。”
“我只管写好稿子交给你,至于其他事情,当然都由你去处理了。”秦路影朝白薇一笑,“再说,你哪次安排了宣传之类的活动,我不是态度良好地配合?”
“你还好意思说?别忘了,我只是你的编辑,并非经纪人兼保姆。”
秦路影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没差别嘛。”
“看看你这蓬头垢面的模样。我提醒你,一个星期之后,还有个签售会,到时候你可给我收拾好了再去。要是让读者和媒体看到被誉为‘推理小说女王’的夜影是这副德行,你就死定了。”
“知道,知道,我一定打扮得像只花孔雀,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秦路影不耐烦地挥挥手,“我这不是昨晚被你压榨得彻夜赶稿子,才没顾得上梳妆打扮吗?倒是薇薇,你最近好像越来越啰唆,难道更年期提前了?”
“我和你同年,一样二十五岁好不好?还不都是让你给气的!反正怎么说总是你有理,我懒得和你废话。总之,安然的婚礼你必须得去!”
“好了,就听你的,不过,你得先跟我说说,那个安然是什么人?”秦路影终于妥协道。
白薇丢来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像背诵预先准备好的台词一样,开始滔滔不绝介绍起来,“安然也是近一年多来才崭露头角的推理小说作者,去年刚出第一本书,就获得了最佳新人奖,从而一炮走红,是和你一起竞争今年年度大奖的选手之一。虽然我并不认为她能胜得过你,但据说她正在创作的新书,还没开始写,就已经预约不断。”
“你倒是对我挺有信心。长江后浪推前浪,新人年年出,她有什么稀奇的?”对于那些奖项荣誉,秦路影一向不在乎,她只要能有钱赚,够吃够喝就足以。
“如果只是个普通新人,当然不值得一提。”白薇停下来,意味深长地看着秦路影,“可她的背景过往,倒和你有几分相似,你不想听听?”
“薇薇,你怎么变得热衷八卦起来了?”秦路影嘴上虽这样说,却并没有阻止的意思,而是用眼神示意白薇继续说下去。
白薇了然一笑,“我就不相信你不好奇。她父母死得早,一直和双胞胎姐姐借住在亲戚家,三年前,她姐姐离开家,独自来这座城市工作不久,就死于一次意外。安然因为受打击太大,而被送进精神病院住了一年才搬到这里,但安然从那之后,好像对和陌生人接触很恐惧,靠关在家里写稿子赚取生活费,外面的活动她一概不参加,见过她的人也不多,连得奖都是由编辑替她去领的。”
“奇怪,这样的人竟然会结婚,还请那么多宾客。”秦路影摸着下巴,显得略为疑惑。
“听人说,新郎是个大学教授,是她姐姐以前的未婚夫,他们刚决定结婚不久,安然的姐姐就死了。我想那男人也是移情作用,才会在短短不到两年就决定娶安然。”白薇猜测道,“至于酒宴,八成是她编辑出的主意,还不是为了在业界提高名气,为这次竞争年度奖争取点儿胜算?”
秦路影点点头,抚了抚耳边蓬乱的长发,“你说她和我像?我怎么没听出来?”
“你不是也整天把自己关在这屋子里?当初你执意要买下这栋房子我就不同意,住在城里有什么不好?这鬼地方,在郊外不说,我每次从城里来一趟,开车至少要四十分钟,路上连个人影都见不到,我看你再这样与世隔绝地待下去,离发霉也不远了。”白薇噼里啪啦地抱怨。
“有哪里不好?”秦路影满不在乎地环视一圈已经乱作一团难以看清本来面目的屋子,“至少安静,不被打扰,还能随心所欲。”
“你多久没照过镜子了?看你现在的形象,出门估计吓死人!”
白薇随手丢过来一面小镜子,此时在她面前的秦路影,一头长鬈发被乱七八糟地用夹子盘在脑后,蹂躏了几天之后,还有几缕乱发钻出,贴在脸颊边。本应是大而明亮的眼睛,却顶着两个触目惊心的黑眼圈,懒散地半睁半闭。睡衣拖鞋的打扮,更看不出是多长时间没换过,再配上这足以媲美垃圾场的房间,用“惨不忍睹”四个字来形容最为贴切。
“反正也是宅在家里,无所谓。”秦路影耸耸肩,扫了一眼之后,把小镜子又扔了回去。
白薇有些欲言又止,她顿了顿,语重心长地开口,“小影,我觉得你爸爸出事之后,你整个人都变了。虽然你离开一段日子,回来后看上去平静了不少,但你心里还是没忘秦叔叔的事,对不对?”
“爸爸死得蹊跷,说他是侵吞研究经费,被发现而点燃研究室畏罪自杀,我绝对不会相信。”听白薇提到父亲,秦路影微眯的眼里忽然闪出坚毅的光芒,仿佛顷刻间换了一个人似的。
“可警方都已经结案八年了,你还能怎样?”
秦路影沉默着,她从桌上拿起一个别致的银质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却并不送到嘴边,只把烟夹在修长的手指间,任朦胧的烟雾缓缓升腾。
白薇叹了一口气,每次提到这件事,秦路影始终持不变的态度,连她这个多年的好友也没有丝毫办法,“小影,别太逼自己了,你看安然就是个例子。”
秦路影牵出个笑容,“放心,我正常得很,就算你把我送进精神病院去,人家也不收容我。”
“是啊,所以我最命苦,只能让你吃定了。”白薇说着站起身,“我先走了,天黑之前还得赶回去,你有空也把这儿打扫一下,免得哪天我打开门,发现你已经被垃圾给埋了。”
秦路影向她眨眨眼,做了个“再见”的手势,“我要补觉,就不送了,你自己认得大门,给我锁好门就行。”
“要记得我刚才和你说的事!”白薇又叮嘱了一句,拿起东西出了门。
秦路影背靠向后,让自己陷在沙发里,良久坐在那里,隔着一缕青烟,思绪却不知飘往了何处。
厚重的窗帘,严严实实地遮住了窗外刚升起的一抹晨曦。不大的房间内,一件纯白色的婚纱静静地躺在床上,有如圣洁庄严的新娘般,无声诉说着即将到来的幸福时刻。可本该充满期盼的女主人,却独自坐在电脑前,双眼专注地盯着屏幕。屋内一片静寂,唯有安然十指飞快地敲击键盘发出紧凑而有节奏的噼啪声。这声音仿佛让她深深沉浸其中,如痴如醉。
还是那狭长寂静的楼道,有节奏的脚步声在回荡。两旁的小屋子里,每间都亮着灯,随着不知从哪儿吹进来的风,电灯缓缓地摇动,在楼道里投下一片片晃动的影子。可有的也仅仅是灯光,从门上的小窗望进去,每间屋子里都空空如也,在灯光的照耀下,透着诡异的惨白。
她独自一人立在这一片黑暗中,和她做伴的,只有手中电筒发出的昏黄光亮。四周静得好像要将她吞噬般,那些电筒光照不到的地方,就好像总有什么隐藏在黑暗的深处。莫名的,空旷的楼道里竟刮起一阵凉风,小房间内老旧的吊灯被吹得吱吱作响,她孤寂的影子,在水泥地板上被无限地拉长。
她用力地吞咽了几下,似乎想借这个动作平复自己心中升起的恐惧,但作用并不大。觉得自己就这么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她给自己鼓了鼓劲,提起勇气移动脚步,电筒发出的昏黄的光也随着她的步伐晃动起来。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电筒凝聚的那一点点光亮上,她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不去扫视两旁那几乎要吞噬人的黑暗。忽然当的一声响,刚才被吹得摇摆的老旧电灯,竟幽幽地闪了闪,发出诡异而刺眼的白光,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但也只是一闪即逝,随即整个楼道又陷入死一般的黑暗。她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无法做出任何反应。最让她吃惊得无法言语的,并不是这突如其来的灯光,而是在刚才灯光亮起的一刹那,尽管时间短暂,她却清楚地看到,最靠近楼梯的,本应紧闭着的那一扇铁门,竟突兀地打开着,似一只在黑暗中张着大口,等着将人撕裂的猛兽一般。
她感觉心就要跳出嗓子,四周静得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小心地移动脚步,本能地挨着墙慢慢前进。要上楼一探究竟,就必然经过那诡异的敞开着的铁门。仿佛挨过了一个世纪般的漫长,她终于走到了二层楼道的尽头,而在她的身旁,就是那扇本应紧闭着的门。
她略带恐惧地吞咽着口水,纤瘦的手紧握着手中的电筒,但好奇的泡泡却仍从内心深处冒了出来。她最终还是忍不住向敞开的门望去,借着手电筒发出的光,扫视着这个小房间。
这个不大的空间,显然是一间精神病人住过的病房,屋内那原本应该雪白的墙上,画着各种看不懂的抽象图画,虽然因为时间久远,早已蒙上厚厚的尘埃,但那鲜红的颜色,却还是透过厚厚的尘埃带着血色般的刺目。
她的目光,最终追随着手电筒发出的光束停留在紧靠着墙的那一侧。那里静静地放着一张铁架单人床,支架上斑驳的锈迹,似乎在诉说着它早已废弃多年的历史。突然,她惊恐地瞪大眼睛,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和那蒙着一层厚厚尘埃的支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床上铺着的一层崭新的白床单,那种纤尘未染的白色,即便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仍散发着幽幽的光泽,就好像住在这里的人刚刚打扫过一样。床上躺着一个女人,面向墙壁,留给她一个背影。
心中的恐惧慢慢溢出,她想大叫,张嘴却发现发不出一点声音。床上的女人仿佛听到了声响,缓缓地转过身,那容貌,她如此熟悉,竟是她死去的姐姐。一张苍白的脸,空洞没有任何聚焦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唇畔带着没有任何温度的笑。
她不住地摇头,这并不是她熟悉的姐姐,那个总是温柔笑着的姐姐,总给她带来关怀和温暖的姐姐。忽然,一抹殷红从女人的头流出,很快浸染了整个洁白的床单,血像妖艳而刺目的花朵般盛开,而躺在花朵中央的女人,面容也痛苦得扭曲起来,直到面目不可辨认……
安然目光灼灼,虽然字里行间隐隐夹杂着她内心深处痛苦的过往回忆,但这种灵感源源不断,文字抑制不住流淌出来的感觉,还是让她周身每一个细胞都忍不住充斥着战栗与兴奋,让她欲罢不能。
直到敲完这段最后一个字,她才倏然停手,乏力般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地喘着气,平复自己急促的心跳。她拿起手边的水杯,从桌上的药瓶里取出两颗药吞下去,才感到情绪渐渐缓和下来。
她微微闭起眼睛,刚想要休息一会儿,门铃却在这时尖锐地响起。安然起身打开门,颜青青提着硕大的包,风风火火地从她身边闪进了屋里。
“你怎么还在写稿子?你到底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颜青青一进门,就看到依旧闪着光亮的电脑屏幕。
“早上忽然想到很好的情节,就起来写了一点儿,青青姐……”
“好了。”颜青青无奈地打断安然的话,把手中的东西放在地上,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我就猜到你不会好好准备才特意来接你,化妆师已经在教堂等了,快收拾好跟我走。”
突如其来的阳光从窗外洒落进来,灿烂得刺眼。安然不适应地用手遮挡了一下,迟疑地问:“青青姐,上次我给你的新稿子片段,你看过了吗?”
正在整理婚纱的颜青青一怔,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但并没有抬头,“都什么时候了,还谈稿子?”
“可我想听听青青姐的建议,从一开始,你就是最支持我写书的人。”安然说道。
“你的稿子,应该和心茗去讨论,她才是你的编辑,我对这些命案之类的不感兴趣,不要问我。”
“青青姐是不是不喜欢我的新故事?我可以重新改过。”安然依旧不放弃,紧张地追问,看样子不打算轻易结束这个话题。
颜青青拗不过她,只能停下手里的事情望向安然,“你说的是前几天拿给我看的,那女人被推下山崖死掉的一段?我觉得挺好,情节清楚,又不失紧张感。”
“那就好。”
“别再想你的稿子了,今天要做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颜青青见安然终于不再追问,似乎莫名松了一口气,走到她面前,“我都帮你把需要的东西装好了,快走吧,大家都在教堂等我们。”
“我……”安然站在原地,没有移动脚步。
颜青青不解地询问:“又怎么了?”
“心茗说,今天会有很多不认识的人来,我怕……”
安然的话虽没有说完,但颜青青不难会意她的顾虑。她拉起安然的手,轻轻拍了拍,微笑着安抚,“放心,一切有我在,你只需要踏踏实实完成婚礼,其他的我都会处理妥当。”
“青青姐,谢谢你。”安然感激地注视她。
“傻丫头,客气什么?我跟你姐姐和成骏都是好朋友,当初还是我介绍他们认识,可惜安心和成骏有缘无分,如今你能嫁给成骏,我衷心替你们感到高兴。”
“那我换好衣服,我们就出发。”听了颜青青的话,安然仿佛卸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露出笑容。
“嗯。”颜青青望了望安然的背影,又像是想起重要的事,将目光落在桌上的药瓶上,“安然,你的药我也先帮你拿上,一会儿到了教堂再交给你。”
安然应了一声,颜青青把药瓶拿在手中,盯着药瓶略微出神,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之色。直到安然准备好走过来,颜青青才飞快地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挎包,将药瓶扔了进去,若无其事地跟安然一起走出了门。
秦路影给白薇打开门,又对着镜子抚了抚长发,把自己上下打量一番,直到觉得无懈可击,才回过头问:“不就是去教堂举行婚礼吗?怎么还专门强调宾客要穿礼服?”
“好像结婚仪式后,还要到附近的酒店办喜宴。”
“真麻烦。”
“人家的终身大事嘛。你看看,你打扮起来终于也有个人样,小影你应该经常收拾一下自己。”
白薇端详着眼前一身淡紫色及膝礼服的秦路影,剪裁得宜的绸缎质地礼服,将她纤长适度的身材完美包裹出来,挎在胳膊上的“一”字设计,正露出她白皙骨感的肩膀。一头微卷的波浪长发,服帖地披在肩上。小巧的脸因描绘淡雅精致的妆容,而显得越发明艳。脚下踩着一双米白色高跟鞋,把她修长的美腿衬得更加诱人。秦路影周身散发出风情万种的魅力,仿佛一朵娇艳盛开的紫罗兰般。
虽然早就知道秦路影是个美女,但每次看到她的“变身”,还是让白薇忍不住感叹,“没想到从垃圾堆里还能走出你这光鲜亮丽的女人,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秦路影以食指抵在唇边,微微一笑,“这是秘密,我哪回让你失望过?薇薇你要相信我。”
“今天才只是个开始,你要坚持到底,别考验我可怜的心脏。”白薇提醒道,她抬腕看了看表,“上车吧,就你住这破地方,再不出发恐怕中午之前都到不了。”
秦路影也没有反驳,拿上挎包锁好门,迈开长腿坐进车里。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始终浮动着隐隐不安,似乎白薇所祈求能顺利平安度过今天的愿望,很难实现。凭她写推理小说多年的直觉,她依稀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驱车一个小时,秦路影和白薇终于来到喜帖上所写的教堂。白薇还没来得及停稳车,从一旁的拐角处忽然冲出一辆脚踏车,白薇忙一脚踩下急刹车,幸好车速本来就不快,那个骑车的人又身手敏捷地闪避开,才没撞个正着。即便如此,白薇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秦路影也被吓了一跳。
两人打开门走下车,这才看清骑车的是一个身穿棕色外套和牛仔裤的大男孩。说是大男孩,其实他看起来也有二十出头,应该比白薇和秦路影小不了几岁,但他阳光干净的脸庞,充满着活力四射的味道。此时他单脚支地,撑住脚踏车,面带怒意望着秦路影她们。在他车前的筐里,还放着一束犹带水珠的百合花。
“喂,你们是怎么开车的?”那男孩语气很冲,流露出几分年轻气盛。
秦路影伸手拦住欲上前理论的白薇,拉紧身上的厚披肩,几步走到男孩面前,注视着他,不急不缓地含笑开口,“小朋友,是你自己冲出来让我们撞,要不是车停得快,你还能站在这里大呼小叫?不知道这样是很危险的吗?”
男孩被秦路影一双美目看得有些紧张,不知该把视线落在哪里。但显然秦路影的话进一步激怒了他,他脸颊涨红,低吼:“不要小看人!我都二十二岁了,早就成年了!”
“哦?”秦路影丝毫不把他的反应放在眼里,又往前一步,贴近男孩,这样的距离,快要呼吸相闻。
“你……你要干什么?”
男孩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一张脸也窘迫得红到耳后,整个人忍不住往后躲去,却忘了自己还坐在脚踏车上。一个重心不稳,他连人带车一起倒向旁边,一声惨叫,伴着砰的沉闷声响,男孩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秦路影从容地迈到一边,以免被波及,语气依旧轻柔,却掩不住其中的盛气,“明明只是个稚气未脱的毛头小子,还硬装成熟,姐姐我不过教教你对人应有礼貌罢了。”
“你……”男孩怒目瞪着秦路影,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时,教堂响起了洪亮的钟声,男孩扫了一眼教堂的方向,一跃而起,捡起百合花束,又扶起脚踏车,“我今天有重要的事,不跟你们计较。”说完,他连身上的灰尘都来不及掸掉,便重新跳上脚踏车,飞快地骑走了。
白薇从秦路影身后走过来,看着男孩的背影,给予无限同情的目光,“你还是一样,一张嘴气死人不偿命,只可怜了那个小男生,估计要郁闷到内伤。”
“是他自讨没趣。”秦路影撇撇嘴,“不过,不是要求宾客都穿礼服吗?怎么还有人像他那样随意穿的?”
“谁知道,也许他只是个花店来送花的打工学生。”白薇猜测道。
“别管他了,再站下去,我都快变冰雕了。”
“我们也赶紧去教堂,再晚就迟到了,这样对人家总不礼貌。”
两人说着,转身返回了车里,重新发动车子向教堂门口驶去,很快便遗忘了这段小小的插曲。
白纱鲜花的包围,相互厮守的誓言,教堂响亮的钟声,亲友献上的祝福,婚礼的一切都在幸福洋溢中顺利进行。仪式结束后,所有的人又来到教堂旁的酒店,喜宴缓缓拉开序幕。因为是自助式的西餐宴会,许多认识的人早已聚在一起寒暄。在明亮灯光的笼罩下,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宴会厅显得热闹不已。
秦路影不喜欢这种应酬的场合,新郎新娘去了各自的休息室换礼服,迟迟还没出现,她索性端着酒杯,拉着白薇出了宴会厅,站在相对清静的楼道玻璃窗旁,百无聊赖地聊着天。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现在只想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上一觉。”秦路影懒散地倚靠着窗台,打了个呵欠。
“注意你的形象。”白薇压低声音提醒她,不禁立即环视四周。幸好她们眼下所处的位置已是在走廊的尽头,几乎不会有人经过注意到。
“薇薇你太紧张了,小心神经衰弱。”秦路影不以为意地转过身,目光不经意瞄到一个略有些眼熟的身影,“咦,那不是刚才送花的男孩吗?”
循着秦路影所指的方向看去,白薇也见到有两个人一前一后拐到走廊里。除了那男孩,另一个人正是婚礼的男主角——新郎林成骏。他们似乎并没发现秦路影和白薇,而是边交谈边推开新郎休息室的门走了进去。
“他们好像很熟的样子,看来他还是新郎的朋友。”白薇感到有点儿意外。
“管他是谁,和我们又没关系。”秦路影倾身,优雅地半趴在窗台上。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将教堂和门口的大片草坪尽收眼底。虽然天气已日渐寒冷,教堂的人却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草依旧青绿如昔。在融融暖阳的映照下,入目就感觉心旷神怡。秦路影晃动着手中的高脚杯,欣赏着阳光穿透玻璃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泛起柔和的光芒,慢慢凑到唇边品了一口,才仿佛有感而发道:“我真不明白,结婚到底哪里好?”
“一个女人能有个家,全心全意被爱,被呵护着,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白薇的言语中,隐隐透出对这种生活的满怀向往。
“感情本身就是个沉重的包袱,从中得到的快乐,远比不上失去时的痛苦,爱情、亲情都是如此,与其这样,我倒宁愿永远一个人。”
白薇明白秦路影的话里另有深意。秦路影的母亲在她年纪很小时就病死了,是父亲秦浩一手把她带大,父女感情的深厚可想而知。秦父突如其来的死亡,对她打击太大,她才会把自己内心封闭起来,不想再受到伤害。
“小影,也许有一天,你会重新找到家的感觉,拥有朋友、爱人,甚至家人。你看安然,发生那样的事,还不是开始了新生活?”除此,白薇想不出还能说些什么。这么多年来,劝慰的话她说了太多,但总感觉苍白无力,有的事只有秦路影自己肯放下,才能真正得到解脱。
两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秦路影耸耸肩,打破略为压抑的气氛,轻松笑道:“谁知道呢,我无所谓。”
“小影……”
白薇还想再说下去,秦路影已经转移了话题。她望向走廊新娘休息室的房门,“新娘好像衣服换了很长时间,怎么还没出来?”
“的确,从来了酒店之后,就没见过安然。”了解秦路影的心思,白薇配合地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真慢,我先回宴会厅去吃一点东西。”
秦路影说着,人往走廊而去,脚下的高跟鞋敲打在地面,发出一串清脆的声响。白薇说了句“等等我”,随后紧跟上来。在新娘休息室门口,她们与一个身穿西服套装的女人擦肩而过,女人停在新娘休息室门外,轻轻敲响了门。
“看来是新娘礼服出了问题,我们还有得等了。”秦路影无奈地说道。
白薇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薇薇你没看见吗,走过去那个女人,胸前戴的工作名牌写着‘吉运婚纱店’,如果不是礼服有问题,把婚纱店的人叫来干什么?”
白薇点点头,露出个“原来如此”的表情。秦路影一向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和分析力,这也是她写的小说引人入胜的原因之一。白薇还没来得及再说话,一声尖锐且惊恐的叫声从她们身后响起,毫无预兆地传入她们耳中,进而响彻了整个走廊。
两人回身看去,只见在她们不远处,新娘休息室原本紧闭的房门已被打开,那个婚纱店店员跌坐在门口。从这样的距离,秦路影她们无法看清店员脸上的表情,但那饱含着恐惧的惊声尖叫,确确实实发自她的口中。
听到她叫声的,当然不止秦路影和白薇。林成骏率先从旁边的新郎休息室匆匆跑出来,身后还跟着她们见过的那个大男孩。秦路影略一迟疑,还是快步走向休息室门口。当看清里面的情形时,所有的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忘了反应。
一个身着大红色礼服的女人,静静地面朝下俯趴在地上。比她身上礼服颜色更加鲜艳刺目的,是她背上插着的一把匕首。匕首的尖端整个没入了她的身体里,只留下刀柄露在外面,看上去触目惊心。不断有殷红的血从刀柄下面涌出,流淌到地面。和这血色相比,礼服原有的红黯然失色,那本该代表着喜庆的色彩,此刻看来讽刺得可笑。
“然然,然然……”最先开口的人是林成骏,他焦急地呼唤着安然的名字,就要走上前去。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另一个身影自楼道拐角处闪出,脸上同样带着疑惑的表情,竟是一身便装的安然。安然见眼前的情形,连忙询问:“出了什么事?”
几个人不约而同都看了看休息室内,又望向安然,还是林成骏问出了大家心中所想,“然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看宴会酒水清单的时候,发现有点儿问题,就去了楼下大厅找青青姐,可是她没在,刚往回走到一半,就听到了叫声。”安然解释着,往休息室门口走来。
“那屋里的人又是谁?”白薇紧接着问。一股凉意从她脊背升起,渐渐袭遍全身。她侧目看了一眼身边的秦路影,却见她一言不发地盯着休息室内,从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她的想法。
安然已经走到休息室门口,往里一看,顿时脸色苍白,整个人脱力般滑了下去。林成骏反应迅速地伸手扶住安然,把几近昏倒的她揽在怀里。安然哆嗦着嘴唇,只能重复吐出一个名字,“心茗……心茗……”
“你是说,她是你的编辑沐心茗?”
在白薇说话的同时,跟着林成骏的大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已走进了屋里。他把地上那女人的脸稍稍扶至侧面,探了探她的鼻息,无声地摇摇头。他的动作,令大家终于能够看清女人的脸,原本姣好的面容,因痛苦而强烈扭曲,一双翻白的眼睛似乎睁大数倍,只是瞳孔中一片死灰。血丝从她微张的嘴里渗出,更像是还有话未说完,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这张脸他们都不陌生,正是沐心茗没错。
“她……她死了?”白薇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小心问道。
男孩语气有些沉重,“恐怕是的。”
“然然!”随着林成骏担忧的叫声,安然似再也经受不住这强烈的刺激,眼前一黑,晕倒在林成骏的怀里。
半个小时后,公安局派来了调查小组,帮忙疏散参加宴会的宾客。为了不引起过大的骚动,警方并没公开命案,有的客人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最后被留下的,只有当时未在宴会现场的人,因此没有确切不在场证明的人。
他们集中在酒店临时安排的一个房间里,等候警察的询问。包括安然、林成骏,后来才赶到的颜青青和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婚纱店店员在内,自然也少不了秦路影和白薇,还有那个大男孩和其他宾客,一共十几个人。
屋子里静得可怕,此时在座的人心里都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气氛窒闷得令人难以呼吸。
已经清醒的安然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还在默默流泪。她的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恐惧、伤心,各种表情交织在她依旧苍白的脸上。林成骏则在她身边,轻拍着她的肩头,给予她无声的安慰,但神色也是沉重不已。本来好好的一场婚礼,该是这对新人一生最幸福的回忆,现在却弄得这样收场,换作任何人,想必心里都不会好受。
不远处的颜青青咬着指甲,始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几乎是在警察到来的那一刻才出现,却没有解释自己去了哪里。在得知发生命案的事情后,她就一言不发地坐着,眼里沉淀着让人看不懂的异样情绪。
坐在门边的大男孩,从进了屋就一直对着秦路影打量,像是后知后觉地认出了她们,脸上充满戒备。秦路影倒显得毫不在意,交叠着修长的双腿,惬意地靠在沙发里,坦然接受他的打量。所有的人里,只有她看上去最若无其事,好像眼前的情形与她没有一点儿关系,她仅仅是个置身事外的观众一样。她不说话,只因为大家都不开口,她也懒得说罢了。
“小影,你说我们不会有事吧?”白薇终于忍不住,用胳膊捅了捅秦路影,刻意压低声音问。
秦路影完全不像白薇那样紧张,气定神闲地笑笑,以其他人足以听清的音量回答她:“放心,我们什么都没做,只不过那时候倒霉地离开了宴会厅,没有不在场证明而已,一会儿警察问过话,查清楚就会让我们走了。”
“那可不一定!”突然插话进来的人竟是那个大男孩,“谁又能说得准你们就不是凶手?”
“我?”秦路影饶有兴味地一挑秀气的眉,“你觉得是我杀了沐心茗?有意思,我倒想听听看你的理由。”
男孩站起身,走到秦路影面前,“显然凶手是把死者错当成新娘安然,他走进休息室,只看见身穿新娘礼服的背影,就匆忙从身后用匕首杀了人,然后逃离,却没想到杀错了人。我听到了你对警察说的话,你既然是小说家‘夜影’,又同安然竞争这次年度大奖,你为了除掉对手而杀人,不正是最好的动机吗?”
男孩越说越得意,似乎事实真相就如他所说一般。他说完还配合地伸出手,指着秦路影,摆出一副名侦探的架势。感觉大家视线都集中在他们身上,秦路影面带满不在乎的浅笑,优雅高贵得如同傲视一切的女王。
她用一根手指轻轻拨开男孩的手,“我从头到尾都和白薇在一起,哪有时间去杀人?”
“可能你们是同谋,好朋友作证不足以取信。”
“你小说看太多了,好,即使你的假设成立,那么请问证据呢?你应该知道,不管警察或者侦探,都不可能单凭猜测定案。”秦路影语气轻柔地问道。相比于她的镇定,男孩倒显得没有起初的神气十足。
“你……你别高兴得太早,警方一定会找到证据的。”
“我拭目以待。”秦路影向他风情万种地眨眨眼,这次两人的交手,又以男孩失败而告终。
“项泽悠,还不闭上你的嘴!”
随着一声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呵斥,一个身穿咖啡色大衣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名警员。他身材挺拔,浓眉朗目,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看起来帅气得赏心悦目。只是眼睛在看向那男孩时,含着隐隐的不悦。在敞开的房门外,他已将秦路影和男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被叫做项泽悠的男孩缩了缩脖子,有些心虚地打着招呼,“哥哥……”
“你又在玩侦探游戏了,和你说过多少次,查案是件严肃认真的事!”男人沉着脸训斥,“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去了学校吗?”
“我是去了学校没错,可今天是我们导师林教授的婚礼,我被大家委派来送花祝福。”项泽悠急忙为自己辩解,他是林成骏在大学里的学生。
“我说为什么有人能在这儿把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原来是有个当警察的哥哥。”秦路影戏谑的声音扬起,她已经点燃了一支烟夹在指间,半眯起眼看着兄弟两人,任烟雾缓缓升起,在空气中四散开来。
男人皱了皱眉,快步来到秦路影跟前站定,从口袋里掏出证件,“我是这个刑事调查小组的组长,项泽羽,刚才我弟弟有不礼貌的地方,我替他向小姐道歉。”
“无所谓。”秦路影挥了挥手,“我只希望你们警方效率能高一些,要问什么快点问,问完让我们回家去休息。”
“我来就是为了这个,我们现在就开始。”项泽羽说着,在屋内环视一圈,向身旁的一名警员询问道,“每个人的身份登记和法医的初步验尸结果,都做好了没有?”
警员递上一份笔录,“这是屋里每个人的身份登记,陈法医在隔壁房间,他说一会儿把结果送过来。”
项泽羽点点头,翻看起手中的记录。他抬头望向婚纱店店员问道:“你是最先发现尸体的人?”
女店员面露心有余悸的神色,回忆着答:“我们接到电话,说新娘礼服腰身的地方有一点残破,要求来人补一下,于是我马上赶了过来。在新娘休息室门口,我敲了半天门里面也没人应答,我握住扶手一推,门就开了,看到的就是房里那个样子。”
“你开门的时候,人已经死了?”项泽羽追问。
女店员拼命摇头,“我不知道,我当时吓蒙了,告诉我们那女人死了的人是他。”她说完,指向项泽悠。
见被点到,项泽悠立即接话道:“是我确认的尸体,我们到的时候,人至少死了十分钟以上。”
“你们婚纱店经常会去为顾客缝补礼服?”项泽羽又转向店员,继续问。
“不,每次借出的衣服我们都会仔细检查过,一般不会出现这种问题,只是偶尔帮客人修改一下尺寸,这次不知出了什么纰漏,昨天我明明检查过之后才把礼服装起来,也许是在拿放的过程中,钩到了其他地方。”
项泽羽拿起命案现场和采证的照片端详片刻,果然在沐心茗死时所穿的红色礼服腰间,有个三角形的小裂口,也的确像是硬物刮蹭造成的。“那么,是谁打电话给婚纱店的?”
“是……是我。”安然弱弱的声音传来,如果不仔细听,微弱得几乎难以注意。看样子她确实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即使开口说话,也是深深低着头,双手手指不安地放在膝上搅动,不敢直视项泽羽的脸。
“死者沐心茗为什么会穿上了你的礼服?”
听项泽羽一问,安然刚刚才平复的情绪顿时又波动起来。她哽咽地抽泣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往下落。一旁的林成骏轻柔地握住她的手,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安然看了林成骏一眼,这才缓缓回答道:“我给婚纱店打完电话后,在看宴会清单时无意中察觉饮料数目有些问题,想去楼下大厅找正在安排相关事情的青青姐,可又怕婚纱店来人碰不上面,这时心茗正好来找我,问我准备好了没有。”
“所以你就托她在房里等婚纱店的人?但她也没有必要穿上礼服等啊。”项泽羽提出质疑。
“饮料的事,我想自己去和青青姐说,担心别人说不清楚,可礼服要修补的地方又在腰上,如果没有尺寸,改完可能会不合适,心茗的腰身和我很相近,我才拜托她穿上礼服,替我等着婚纱店的人,然后就下了楼。”
“有人能证明你说的话吗?”
“没有,我到了大厅,却没找到青青姐,我在那里等了她大约十分钟,也许会有人看见。”
“然后你就返了回来?为什么不打手机联系颜青青?”
“我打过,可是没人接,我不想让成骏和客人们等太久,乘电梯又上楼准备回到休息室,一出电梯就听到尖叫声,我马上跑了过来,谁知道……”安然说到这里,再次难过得泣不成声,断断续续自责道,“都是我不好,我……我要是没让心茗代替我,她也不会被杀……”
“那死的人恐怕就会是你。”秦路影已经摁灭了一口都不曾吸的烟,冷眼旁观着眼前的一切。
虽然对秦路影的行为举止流露出显而易见的不赞同,项泽羽还是以公式化的口吻询问:“秦小姐,你们当时人在哪里?”
“我和薇薇在走廊尽头的窗前喝酒聊天。”
“按说你们所站的位置,应该正对着休息室的门,你们在那儿待了多久?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出入?”
秦路影抓过白薇的手表看了看,毫不迟疑地回答道:“我们是在发现尸体前二十分钟左右离开会场,到走廊里的,在这段时间里,只看见坐在那边的新郎和你弟弟走进了隔壁的新郎休息室。我们正要回到宴会厅去吃东西时,在走廊上与婚纱店的人擦身而过,没过几分钟,就听到了她的叫声。可惜没见有人出入过新娘休息室,也没有人注意到我们,因此,我和薇薇只能互相作证,这样的答案,项警官还满意吗?”
“小影……”白薇拽了拽秦路影的胳膊,示意她收敛一些。项泽羽毕竟是真正的警察,而非他那个好欺负的弟弟项泽悠。
秦路影却不以为意,朝项泽羽明媚一笑。项泽羽盯着她沉默了几秒,才面无表情地开口道:“谢谢秦小姐的配合。”
“哥哥,你还谢她?看她那嚣张的态度,分明是在挑衅。”项泽悠愤愤不平。
项泽羽瞪着他,用眼神警告他别再说多余的话,又问:“小悠,发生命案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我说过别这么叫我。”项泽悠摸摸鼻子,不满地抱怨,随即不敢耽误地照实回答,“我本来想在教堂把花束送给林教授就回去,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只能跟到了酒店。我打电话给林教授,和他在宴会厅附近碰面,林教授说反正也是在等新娘换礼服,叫我来休息室坐一坐。我们一直待在休息室里聊天,直到听见叫声才跑了出来。从我打电话给林教授到发现尸体,大约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嗯,接下来就是颜小姐你了,颜小姐?”项泽羽连叫了两声,才把正在发愣的颜青青的神志唤了回来。
“我?我什么都没做。”不等项泽羽发问,颜青青先紧张地抢白。
“我只是例行询问几个问题,你离开大厅,去了哪里?”
“就……就在酒店里随便走走。”颜青青有些语焉不详,说完视线即移往别处。
“能不能说得更具体点儿?新娘说其间她打过你的手机,为什么没人接听?”
“我忘了带手机,放在房间的包里了。”颜青青辩解,“我没杀人,只是去办了一件私事。”
“不方便说出来?如果也没有人能为你证明,你怕是很难洗清杀人的嫌疑。”
“我约了人,不,是有人约了我在安全楼梯间见面。”颜青青咬了咬牙,终于回答。
“对方是谁?是不是能给你作证?”
“不清楚,那人没出现,我等了很久,才回来就听说心茗被杀了。”
“你难道没听到一点儿声音?”
“没有,楼梯间那边隔音很好,我根本没听见他们所说的叫声,否则早该知道出了事。”
项泽羽疑惑地问道:“既然你不认识对方,怎么还会去和他见面?”
“这我不想说,是我自己的事情,反正和心茗的死没有关系。”颜青青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显然并不打算说出全部实情。
项泽羽也不勉强追问,而是翻动着手里的记录,重新换了一个问题,“颜小姐,你和死者沐心茗曾是大学同学?沐心茗做新娘所写小说的编辑,也是你从中介绍的?”
“是,我和心茗毕业后成了感情很好的朋友,后来我认识了安然的姐姐安心,我们三个人经常在一起玩。那次造成安心死亡的登山意外发生时,我和心茗都在场,却没能救得了安心,我们都感到很愧疚。安然来了之后,和人接触有困难,没办法正常出去工作,我看她对小说很感兴趣,便鼓励她创作,并且把做编辑的心茗介绍给她。”
“你们不是说,凶手是错把心茗当成我杀害的吗?那青青姐就不可能是凶手,我相信她!”
安然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忽然挺身而出,为颜青青辩护道。但说完,她又像只受惊的兔子,马上忐忑地低下了头。她拿过手边的包,不停地在里面翻找着,终于取出颜青青婚礼前交给她的小药瓶。
“安然……”颜青青感动地望向安然,紧紧凝视她每一个动作,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表情,可终究还是张了张嘴,没能再说下去。
“等等。”项泽羽出声阻止了安然,“那是什么?”
“镇静用的药物。我从姐姐出事之后,精神总不太好,医生给我开了能缓解病情的药,需要长时间服用。”
“既然我们知道凶手想杀的人是你,就不能不防止他还使用了其他方法,这药你先别随便吃,等我们拿去检验一下是否安全。”项泽羽谨慎地提醒。他一挥手,立刻有警员上前接过了安然手里的药瓶。项泽羽交代那警员,“拿去给陈法医。”
他话音刚落,房间的门便被打开,走进一个身穿白袍的中年男人。
“老陈,我刚要派人去找你。”
“我来送查看尸体的初步结果,看来正是时候。”陈法医说着,把几页报告交给项泽羽,“从死者外表看,死因是匕首刺入背部,扎入胸腔,导致失血过多。除了背上的刀伤,身上并没见其他伤痕,凶器就是插在尸体上的那把匕首。从尸体僵硬程度来看,死亡时间不超过半个小时,剩下的部分,还要等回去解剖之后,再作详细补充。”
项泽羽思索道:“如果以三十分钟计算,凶手很可能是在秦小姐她们站在走廊以前就已经杀了死者逃离。这样一来,命案就是发生在新娘离开休息室前往大厅,到秦小姐所说来到走廊的时间内,只要确认这一段时间里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范围又会小了很多。”
“陈叔叔?”有一道声音丝毫不理会项泽羽的分析,突兀地在屋子里响起。
陈法医循声看去,惊讶地睁大眼睛,不敢确定地问:“你是……小影?”
“陈叔叔,是我。”秦路影站起身走过来,脸上也流露出惊喜,“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您,您还好吗?”
“小影你长大了,差不多八年没见了吧,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大学毕业以后就回到这里,有三年多了。”
“你们认识?”白薇也走过来,好奇地问。
“薇薇,这位陈远叔叔是我爸爸以前的好朋友。陈叔叔,她是白薇。”秦路影为两人介绍。
“唉,我愧对小影的爸爸,身为法医,没想到要亲手为自己的好友验尸,还没能照顾好他唯一的女儿。”陈远叹息道。
“陈叔叔,这不能怪您,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秦路影安慰陈远。虽然她对父亲的死无法释怀,但她不想让陈远也跟着陷在过往里。
“小影,你现在住在哪儿?怎么没来找我?”
“我弄丢了您的联系方式,回来以后靠写写稿子生活,在城郊买了一栋房子。”
“那……”
陈远还想再问下去,一声轻咳打断了两人的叙旧。项泽羽无声地示意他们,注意现在的情形。陈远笑道:“瞧我,一激动都忘了正事,小影,我还有工作,先留个电话号码给你,你晚点打给我。”陈远从衣兜里拿出纸笔,飞快地写下一串数字交给了秦路影。
见两人的交谈暂时告一段落,项泽羽这才把小药瓶转交给陈远,“老陈,这个拿回去化验看看。”
陈远刚要接过来,一个身影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冲出来,在大家都还来不及反应时,就要去抢项泽羽手中的药瓶。项泽羽下意识一闪身,敏捷地一抓一扣,单手把那人牢牢按住。那人竟然是颜青青。
“不用验了,不用验了……”
颜青青挣扎间,身上的小挎包掉落下来,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随着一阵细微的声响,滚出另一个小药瓶,在地上打了几个转之后停在原处。项泽羽比了比自己手上的药瓶,两者一模一样。
看到这一切,颜青青反倒安静了。她跪坐在地上,呓语般失神地念着,“是我,是我偷换了药瓶,这才是原本的药,安然那瓶装的是氢氧化钾。”
“青青姐,这不可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最初的惊吓过后,安然如梦初醒般问道,语气中满是哀戚。
“你不该知道那件事,所以我别无选择。”
“我不明白青青姐你的意思。”
颜青青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安然,“你不用装糊涂,否则,你也不会故意写了那样的新书给我和心茗看。你早该察觉了吧,安心的死并不是意外,是我推她下山,杀了安心,而心茗则帮我作了伪证。你拿给我的稿子里,被害的女人被自己的好朋友在登山时杀死,你这么做,难道不是为了试探我们?”
林成骏霍然起身,怒吼着冲上前,要不是有警员从中阻拦,他恐怕会直接把颜青青从地上拽起来,“你杀了安心?为什么?安心那么信任你,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你竟下得了手?”
“因为她不该抢走了你!”颜青青哭着回答,“明明是我比她先认识你,先爱上你,可你却选择了她,还要跟她结婚!我不甘心,她死了,也许你还能回头看我一眼!”
颜青青的话犹如一记闷锤,敲打得林成骏后退了几步,他声音也低了下去,“这些话,你从来没有说过。”
“我说了会有改变吗?”颜青青凄然一笑,“没有了安心,你很快又迷恋上了长着同样面孔的安然。不管你是忘不了安心,还是真的爱着安然才娶她,从始至终,你都不曾注意到我的感情。唯一能明白我感受的,只有心茗,因此在我苦苦哀求她的时候,她帮了我。”
“可沐心茗也同样死在了你的刀下。”项泽羽从一旁补充。
“我没有……”颜青青倏然住了口,她望向坐在椅子上哭得双眼红肿的安然,闭了闭眼,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沉默着不再开口。
“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那情节只是个巧合……”安然摇着头,低泣的声音回荡在屋内,听起来哀伤得令人心碎。
“把嫌疑犯带回公安局,其他人可以走了。”
项泽羽简短的命令为这件事情暂时画上了句号。警员们在他的指挥下,井井有条地完成了善后工作,押着颜青青离开了酒店。
所有的人各自散去。在酒店门口即将上车前,秦路影回头再次凝望着林成骏和安然相依偎的身影,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之色。直到白薇催促,她才坐上车。车子沿着来时的方向驶去,很快消失了踪影。
宽敞的客厅里,流淌着轻柔的钢琴曲。清晨的阳光透过明亮的落地窗,将屋子里映照得温暖而明媚。偶尔有几缕微风从微敞的窗口钻入,吹动起两旁的白色纱帘,传送来外面清新的空气,使人心旷神怡。厨房隐约传出忙碌的声音,食物的香味在屋内飘散开,充满温馨的气息。
从婚礼结束后,安然便搬入了新房和林成骏共同生活,虽然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但新生活大体还是平静而幸福的。安然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仿佛沉浸在创作的世界里,脸上闪动着与周围气氛格格不入的兴奋而又有些诡异的光芒。
她十指飞扬,迅速流畅地敲下一行又一行的文字:
“当——当——”在午夜急促的钟声中,她惊醒了过来。卧室里一片冰冷,似乎比以往更加漆黑寂静。
她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忽然,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某一点,身体开始剧烈地抖动,甚至连嘴唇都白了。她翕动着嘴,却没能说话,因为借着照进房里的月光,她清晰地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站在床尾。
在昏暗的房间内,女人的样子简直就像鬼魂一样。披散的长发下面,是一张苍白而没有丝毫血色的脸,眼睛微微向前突起,眼神中奇怪地充满了血色,目不转睛地瞪着她,连眨动都不曾。女人的嘴唇倒鲜红欲滴,和白纸般的脸色相比,像是刚饮了血,看上去恐怖而狰狞。
“你……你怎么进来的?”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努力吞咽着口水,磕磕巴巴地问道。
“不认得我了?从你把我推下山起,我可是一刻也忘不了你。”女人的声音仿佛被砂纸刮过,喑哑难听,却尖锐得令人脊背忍不住泛起寒意。
她抓紧身上的被子,犹如溺水者握住救命稻草般。可这并没能使她的恐惧减轻半分,她颤抖得更厉害,全身脱力一般。除了一波又一波潮水似的不断涌起的害怕,她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包括逃跑。
“你没死?你是来找我报仇?你想怎么样?”她鼓起仅剩的勇气,战战兢兢地发问。
女人毛骨悚然地笑了笑,空空如也的嘴中好像一个黑洞般,在暗夜里随时准备解决掉猎物。阴笑着的假面深处,隐藏着毒蛇般的残忍。女人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摇摇晃晃地一步步向她走来。
“你……你别过来!”
她本能地往后退去,直到后背抵住了床头,再也无路可退。女人飞快地跃起,整个人扑到她身上,一双枯槁似的手紧紧扼住她的喉咙,瞬间夺去了她的呼吸。她使尽全身力气挣扎着,因绝望的恐惧而脸色惨白。不一会儿,她就筋疲力尽,挣扎的动作渐渐减弱,最终不再动弹了。
“当——当——”
午夜的钟声再次敲响,屋子里重又归于宁静。根本就没有那个女人的影子,只有她双眼翻白,半赤裸地仰面躺在床上,双手死死地抓着床单。被子横盖她的身前,软绵绵地垂落在地上,她已经停止了呼吸。是杀了人的内心恐惧,夺去了她的生命。
背负着罪恶的人,终会被罪恶所吞噬。没有人能逃过报应,这就是心灵丑恶的代价。
“然然,吃饭了。”林成骏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的时候,安然正好在电脑上敲下最后一个字。
她向林成骏微微一笑,接过他手中的杯子,“成骏,谢谢你这么支持我。”
“说这些干什么,我们是夫妻,本来就应该互相扶持。对了,你新书的稿子写完了没有?”
安然点点头,“明天应该就可以交上去了。”
“那好,我今天去学校的时候顺便递交请假申请,下个月抽时间带你出去走走,补上蜜月旅行,也换个心情。”
“嗯,成骏,一切都会过去的,是不是?”
“会好起来的,别担心。”
林成骏把安然拥进怀里,在她额头印上温柔的一吻。灿烂的阳光,给两人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色光晕。
白薇坐在电脑前,手指轻巧地在鼠标上滑动。秦路影则懒散地倚靠在沙发里,手中拿着一本书轻轻翻阅,不时皱起秀气的眉,停下来露出思索的表情。
“没想到你这次还挺勤劳,稿子写得比以往都要快,是受了什么刺激?”白薇转头看着秦路影,讪笑着问。
秦路影眼皮都没抬,只飘来凉凉的声音,“要不我先收回来放着,过几个月再交给你?”
“好,好,大小姐,算我说错话了。”白薇讨饶,又继续说道,“本来嘛,你看人家安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都坚持把新书给完成了。虽然换了编辑,但她这本《地狱归来的复仇者》还是以最快的速度上市了,而且销售前景一片大好,你偶尔也学习一下她这种精神。”
“嗯。”秦路影心不在焉地应着,依旧翻动手里的书。
“你觉得她这本书写得怎么样?我看过了,可能因为目睹了婚礼上的事,看的时候格外心惊,没想到里面真的有个女人被自己的好朋友利用登山的名义骗到山崖边,并被她的好友推下山而死,只是凶手最后也让自己吓死了。要不是那个情节,也不会有婚礼上的命案。”
秦路影修长的手指抚过全书的最后一段话,反复看了几遍,这才合上书放到一边,抬起头望向白薇问:“你真的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是个巧合?”
“当然,你不信?警察不都已经查过了吗?小影你疑心太重了。”
“我只是认为世上没有如此巧的事情罢了。”
白薇不无感慨道:“只可惜那个颜青青,因嫉妒而蒙蔽了心,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一错再错,做下了傻事,真是太不值得了。”
白薇的话倒让秦路影感觉有些意外,“我以为你是爱情至上的忠实拥护者。”
“那也要看情况而定,如果有一天我面临选择,至少不会站在错误的一边。”
“话可不能说得太满。”秦路影微笑着打击她,“不过我们薇薇是个打不倒的女强人,什么样的困难都一定能克服。”
“别把我说得像生命力顽强的蟑螂一样。”白薇不满地抗议,“我顺便把上次参加安然婚礼的照片都传到你电脑上了,再看到沐心茗,还真替她惋惜,我之前也没少和她打交道,没想到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白薇说完,站起身走到桌边为自己倒水。秦路影坐到她的位置,打开照片一张一张查看着,眼前仿佛依稀回忆起婚礼时的情形。如果不算随后发生的命案,婚礼的前半段还算美满,可现在再看照片中身穿白纱的安然,幸福而甜蜜的微笑,却像是蒙上了几分阴霾。
忽然,她的目光停留在一张安然、沐心茗和颜青青三个人的合影上。她转头向正走回来的白薇询问:“你这里怎么会有她们三个人的合照?”
“记不清了,可能是当时沐心茗拜托我帮她们拍的,只是再也没有机会传给她了。”
秦路影没有接话,视线在照片上的三个人间来回扫视,脸上的表情也从困惑到了然,进而转为凝重。白薇似乎发现了她的变化,也紧张起来,连忙追问:“这张照片有哪里不对吗?”
“薇薇,这件事情中,我们大家都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疑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白薇不解地问。
“我是说,我想我们该给陈叔叔打个电话了。”秦路影说完,起身飞快地走到床边,在一片混乱的包里翻找起来。她找出写有陈远电话号码的纸条,在白薇困惑的眼神中拨通了陈远的电话,“喂?陈叔叔,我是小影,您能不能告诉我怎么能联系上项泽羽?我有重要的事找他……”
公安局的办公室里一片忙碌景象。脚步声、交谈声、不时响起的电话铃声、纸张翻动声、复印机声……各种杂乱的声响交织在一起,每个人都专心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不时有正要出勤和押了犯人回来的警员进进出出。
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由远而近,敲打在地面上显得格外突兀,每一步听上去都发出自信的节奏,一个穿着米色裙式大衣的窈窕身影随即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她披着及腰的鬈发,一张脸艳丽而明媚,唇边挂着淡淡的微笑,散发出难以言喻的魅力。和她擦肩而过的人,无不回头一望。这人自然就是秦路影,她始终维持着只要出门,不管去哪里,都以最完美的姿态呈现在人前的“优良守则”。
她一路根据指引来到写着“会客室”三个字的门外,也没敲门,推开大门走了进去。她并不意外地见到项泽羽已经坐在桌前等候,依旧踩着固有的步伐,不紧不慢在他对面坐下来。
“秦小姐,你在电话里说有重要的事要和我说,而且非要见到我才肯说,现在可以开口了。”项泽羽面无表情,还是初见时那副冷酷而刻板的模样,甚至连声音都听不出一丝波动。
秦路影不在意地微微一笑,“那我也不绕弯子了。颜青青杀人的案子,你们进行得怎么样?”
项泽羽皱了皱眉,脸上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改变,但他依旧谨慎地回答道:“秦小姐,依照我们的制度,还没完结的案子,不方便对外人透露信息。”
“那也就是说,那件案子你们还在查,没有结束了?”秦路影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重点,满意地倾身向前,“如果我告诉你,我有新的发现,颜青青并不是真正的凶手,你愿不愿意把情况和我交换?”
项泽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秦路影,仿佛内心正在犹豫是否要接受她的提议。秦路影也不着急,反倒悠闲地靠向椅背,交叠起修长的双腿,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静候项泽羽的回答。但她有把握,他一定会答应。
果然,片刻之后,项泽羽沉声道:“秦小姐,我接下来的谈话完全是以我个人的名义,而不是刑事调查小组组长的身份。”
“我无所谓。”秦路影耸耸肩,她一向不在意这种条条框框的东西,而眼前这男人却严谨得活像个老古董。
“颜青青已经招供了几年前她杀害安心的全部事实,并且对因以为被安然发现了,而在婚礼上准备杀了安然,却误杀沐心茗的罪名也供认不讳。”
“颜青青都承认了?”秦路影有些诧异地问。
“不错,但一直没有结案是我的意思,我也觉得这案子中还存在许多不合情理的地方。”
“比如?”
“疑点有两个。”既然打开了话匣子,项泽羽没有再隐瞒的必要,继续分析着,“第一,对于婚礼上杀害沐心茗的过程,颜青青交代得含混不清,详细的情节总以记不清为理由,潦草带过,甚至连杀沐心茗所用的凶器她都难以描述清楚;第二,颜青青偷换了药瓶想要毒死安然,她又有什么必要冒着被别人看见的危险,提前再用刀杀死安然?这样做岂不多此一举?”
“嗯,看来你还不是个糊涂警官,我来找你没有错。”秦路影点点头,对项泽羽的话表示赞同。
“只要存有一个疑点,我都不会轻易结案。”项泽羽答得理所当然,从中不难看出他正直坚毅的性格,“我要说的就是这些,现在该说说你的发现了,你为什么会肯定凶手不是颜青青?”
“凶手一开始的目标就并非想杀安然,而是在明知穿着礼服的人是沐心茗的情况下,故意犯下命案。”
项泽羽闻言,面露些许意外,“可颜青青却认了罪。”
“因为颜青青想要袒护真凶,反正对她来说,身上原来就有杀了安心的罪行,再揽下一桩,也没有太大差别。”秦路影说着,从包中取出一张打印的照片,放在桌上推到项泽羽面前,“你先看看这个。”
项泽羽拿起照片在手中扫了一眼,疑惑地问:“这不是婚礼上的照片吗?你给我看她们三个人的合照干什么?”
“注意看沐心茗和安然的发型。”秦路影提醒他,“我那天就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儿,看了照片才发觉,两个人的头发样式截然不同,即使是从背后应该也不会认错。所以,足以证明,凶手要杀的人本来就是沐心茗。”
项泽羽又仔细看了看,确实如秦路影所说,“如果凶手不是颜青青,而是不熟悉她们的人,会分不清也不奇怪。”
“不,沐心茗是从后面被杀,假设凶手是自己开了门走进休息室,沐心茗怎么可能没听见一点儿动静?她必然会转过头看看。再或者,沐心茗知道凶手当时就在房里。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凶手都应该和沐心茗打过照面才对,从这点来说,凶手应该是沐心茗所认识的,让她丝毫没有防备的人。”
“那么秦小姐,你认为真正的凶手是谁?”项泽羽显然也认真起来,专注地看着秦路影询问。
秦路影勾起一抹诱人的笑容,“找到凶手是你们警方的责任,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她又从包里拿出一本书,起身放到项泽羽手上,“这是安然的新书,建议你好好读一下,也许会从中取得意想不到的收获。”
项泽羽仰头望了望站在自己身边的秦路影,“依你的性格,实在不像是会管别人事情的人,为什么会和我说这些?”
“配合警方是每个良好公民应尽的义务,我也偶尔会有心情好的时候。”秦路影边说边转身往门口走去,在手即将触到门把的时候,她停了下来,低缓的声音再度传出,“况且,真正的凶手,本就不该逍遥法外。”
她语气中透出的深意,让项泽羽忍不住回头。但秦路影并没有停留太久,而是拉开门,像来时一样昂首挺胸地迈步离开了。那短短的一句话,几乎让项泽羽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这时,会客室的门再度被打开,进来的人却是项泽悠。
“哥哥,我刚才在走廊好像看到那个叫做秦路影的女人了,她来公安局干吗?”
“只是配合回答几个问题。”
“和她有什么可说的?”提到秦路影,项泽悠总因为那几次挫败而愤愤不平。
“你又怎么来这里了?”项泽羽不答反问。
“我是替老爸跑腿,来给你送东西。”
“嗯。”
项泽羽简短地应着,注意力却转到了手中的书上。他下意识地翻动着书页,一张纸条从里面飘落下来。项泽羽捡起,上面有一行娟秀的字迹,竟是秦路影的联系方式。项泽羽把字条握在掌中,看来秦路影已经默许,若案情调查再遇到困难,可以和她联系。
秦路影,这个外表妩媚,表现得很冷漠的女人,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内心?
项泽羽打电话来的时候,秦路影正在为新书的灵感而焦头烂额。白薇建议她出去走走,说她是在家困太久,把脑袋弄呆了。但秦路影懒习惯了,出趟门觉得麻烦,而且也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索性继续坐在家里,等着思路能自己找上门。
“秦小姐,我明天要去短途旅行,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一起?”项泽羽一开口,就是直接地邀约。
秦路影明白,这不是简单的邀请,项泽羽那样严肃认真的人,一定有他的用意,她平静地反问:“打算去哪里?”
“附近的一个镇子,只不过那里正好是安心和安然姐妹的老家罢了。”
秦路影略一思索,反正自己最近正无所事事,不如随他走上一趟,于是应道:“我有空,什么时候出发?”
“告诉我你家的地址,明天一早我会去接你。”项泽羽顿了顿,又补充,“可能会去个两三天,你如果有其他事,最好能先安排好。”
“就这么说定了。”秦路影把到自己家的行车路线向项泽羽作了详细说明,两人又约定好大致时间才挂了电话。秦路影想了想,飞快地拨通了白薇的手机,“薇薇,我要出门几天,难说那边信号好不好,有事你先处理,实在不行,等我回来再说。”
“你要上哪儿去?”白薇奇怪地问。前些天秦路影才否定了自己的提议,谁知这个足不出户的大小姐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
“去约会。”秦路影一字一板笑着回答。她不说出实情,是不想让白薇作没必要的担心。
“你和男人一块儿去?是谁?我认不认识?”白薇扬高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来,秦路影把话筒拿离耳朵几分,即使隔着电话,她也不难想象白薇此刻脸上充满震惊的夸张表情。
“秘密。”
“死丫头,你别是又逗着我玩吧。”
秦路影不再回答,要是让白薇知道她是和项泽羽一起出去,恐怕又会想到其他地方去了。她安抚白薇道:“我还要去收拾行李,不跟你多说了,最多三天一定回来,到时再和你联系。”
不等白薇开口,秦路影不由分说地挂断电话。她打开行李箱,随手胡乱往里放着东西,开始为明天的出行做准备。
第二天一早,门外如约响起门铃声。秦路影提着行李箱来到门口,她知道肯定是项泽羽,因为这门铃除了白薇一般是不会有人按的。打开门,令她微微感到意外,门外竟站着两个人,除了项泽羽,还有双臂环胸望着她的项泽悠。
“小悠,去帮秦小姐拿东西。”
“你还真当自己要去旅行度假了?”项泽悠嘴上虽然说得不甘心,却还是乖乖走过来,接过秦路影手中的行李箱,扔进了停在大门外车子的后备箱里。
今天秦路影特意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脱掉一贯示人的裙装,改为牛仔裤和短靴。项家兄弟也都是一副休闲打扮,项泽羽比以往看起来亲和了不少。
三个人走到车边,项泽羽和秦路影一起坐在了后排,而项泽悠则坐上驾驶座的位置。秦路影不放心地看向项泽悠,他那不太可靠的样子,开起车来真的不会有问题?
“看什么,我大清早被哥哥抓来,专程给你们充当司机,你还有不满?”也许是感受到秦路影从背后投来的打量目光,项泽悠自哀自怜地抱怨着,伸手发动了车子,汽车平缓地驶上了路。
“放心,小悠开车技术很好。”像是看出秦路影的担心,项泽羽从旁解释,随即他又接着项泽悠的话,不留情面地揭穿他,“你既然这么不情愿,跟来的时候怎么还一脸兴致勃勃?”
项泽悠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不好意思地一笑,“被哥哥发现了,你也了解我,有这么好能跟着查案的机会,我怎么能错过?”
“我早说过……”
“查案不是游戏。”项泽悠打断项泽羽的话,替他说完,“可平时你和老爸总不让我参与,我也想试试看。”
“那你当初就不该违背爸爸的意思,私自改了大学志愿,放弃考警校。”
项泽悠不以为然地挥挥手,“家里有你和老爸两个警察就足够了,我不喜欢当警察,我要成为一个像小说里写的那种名侦探,又神气、又自由。”
“首先你得有这个能力才行,上次不知道是谁信誓旦旦地说我就是凶手,警察一定会找出证据。”秦路影不急不缓地插话进来打击他。
“大侦探也难免会有失误的时候。”明白自己理亏,项泽悠灰溜溜地辩解了一句,便不再开口。但从他这明显底气不足的争辩和项泽羽的态度中,不难猜测他这侦探想必是错多对少。
“我们的行程怎么计划?”秦路影转向项泽羽询问。
“在进镇子之前,我们路上会先经过安然曾经住过的精神病院,我打算去那里看看情况。晚上到镇子里,找个地方住下来,先去周围打听一下她们姐妹的事情,明天再到她们借住过的亲戚家走上一趟。”
“看来你已经安排好了,你把情况都告诉他了?”秦路影指了指前面开车的项泽悠。
项泽羽点了点头,“在案子没有确定的线索之前,我不能以办公务的名义前往,也不好动用警车,我需要小悠来开车。”
“哥哥你就是太刻板,被那些规定束缚得太紧。”
秦路影第一次从心里赞同项泽悠的话,她又问:“你为什么不自己开车?”
项泽羽脸色一变,本来就严肃的俊脸此刻绷得更紧,他抿着薄唇,并不回答。他的反应让秦路影颇感意外,还是项泽悠的声音从前面传了过来,“哥哥不能开车。”
“不能?还是不会?”秦路影对他的用词表示不解。
“八年前,我们一家四口去旅行,当时还是警员的老爸当晚就被一个紧急电话给叫走了,也没说去了哪里,我们回来时只能由哥哥开车。哥哥当时只有十八岁,刚拿到驾照不久,结果发生了车祸,妈妈当场死亡,从那以后,哥哥就不再开车了。”
“小悠,家里的事,说那么多干什么?”项泽羽沉声呵斥。
秦路影闻言也陷入了沉默,又是八年,自己因为父亲的突然惨死,背负了八年沉重的阴霾。原来带着伤痛过往的人,并不止她一个。有些事,即便是刻意不去想起,却已在心上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像一只蛰伏栖息的猛兽般,随时会张着爪子扑出来,把伤口撕扯得鲜血淋漓。
车里一片寂静,每个人都仿佛思索着各自的心事。直到抵达他们的目的地,都不再有人开口说话。
过了中午,他们来到离镇子不远的精神病院。走下车,那栋通体灰白的房子映入他们眼帘。眼前这尖顶的四方建筑看起来毫不起眼,通身没有一点装饰,那暗灰色的楼体也看不出究竟蒙染了多少尘土。在顶层的正中央,以细长的凹陷做出匾额形状,上面用阴文刻着“康和医院”四个正楷。
项泽羽还是出示了自己的警员证件,才见到康和医院的院长。院长是个五十岁出头的男人,坐在不大的办公室里,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局促。他起身给三人各倒了一杯水,又示意他们坐下,这才问道:“不知道警察来我们这里是因为什么事?”
“院长您不用紧张,我们是为了一件案子前来调查,希望您能配合。”项泽羽以一副公式化的口吻说道。
“当然,请说,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一定尽力。”院长连连点头。
“您还记不记得,三年前医院里曾住过一个叫安然的病人?”
“项警官说的是家住前面镇子里的那对双胞胎姐妹花的妹妹吧。唉,真是可惜了,她们一个死于意外,另一个又受打击过度精神失常,好端端的两个女孩,却要遭遇这种不幸,命运对她们太不公平了。”院长一声叹息,语气带着感慨。
“院长您能记得这么清楚?”
“我们这小医院建在这有些偏僻的地方,又是专门的精神病院,每年来的病人也没几个,大部分都是被家属放弃,丢来隔离不闻不问的,像安然这种情况的很少,所以我记忆深刻。”
“那您能回忆一下当时的具体情况吗?”项泽羽又问。
院长想了想,缓缓开口道:“其实我家也在前面的镇子上,我之前就认识安心和安然姐妹,她们感情一直很好。后来安心去了城里工作,就再也没回来,安然也很久都不见她人。忽然有一天,安然被亲戚送到医院里,我才知道安心死了,安然疯了。”
秦路影追问道:“安然被送来的时候,病得厉害吗?”
院长摇摇头,“所谓精神病,是指严重的心理障碍,患者的认识、情感、意志、动作行为等心理活动均可出现持久的明显的异常,不能正常地学习、工作、生活,动作行为难以被一般人理解,在病态心理的支配下,有自杀或攻击、伤害他人的动作行为。但精神病也分为攻击性和非攻击性,各自的表现也不相同。”
“安然属于哪一种?”
“安然是心因性精神障碍,这种多数是由严重精神打击或强烈的精神刺激所造成,她大多数时间都很安静,不吵不闹,只是常用手比画着,在病房的地上不停写着什么,她从不走出病房,害怕和人接触,总喜欢躲在角落里发呆。还有就是她精神比较恍惚,不认得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分不清自己是谁,有时说她是安然,有时又说她是安心。但经过一段时间药物治疗之后,她的病情很快有了明显好转,加上她也很配合治疗,所以不到一年就康复出院了。”
“您是说,安然的病已经痊愈了?”项泽羽皱起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没错,她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完全不成问题。”
“那还需不需要长期服用药物?”
“我们不建议这样做,镇定精神的药,对人的身心都会有或多或少的损害,以安然的情况,没有必要。”
秦路影看向项泽羽,知道他此刻与自己心里想的是同一个疑问。既然医院并没给安然开药,她也不需要再用药,她总随身携带的小药瓶装的又是什么?安然曾亲口说过,那是医生开给她缓解病情的药,需要长期服用。
但两个人有默契地没有明说,而是又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从院长那里拿到安然的治疗记录后,离开了康和医院。
“看来你的怀疑是有道理的,安然还有事瞒着我们。”在医院门前,项泽羽停下脚步,转向秦路影说道。
“我可从来没假设过什么,也不想影响你的判断,一切还是等了解更多之后再说比较好。”
“我们就继续寻找线索,希望这趟能有更多的收获。”
“总之,没白来就好。”项泽悠乐观地笑笑,灿烂得足以比拟这午后的阳光,但他随即话锋一转,摸着肚子道,“不过现在我快要饿死了,是不是找个地方先去吃一点儿东西?填饱肚子,才能有力气做事嘛。”
秦路影和项泽羽都被他哀怨的语气逗得会心一笑,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冬天的天色总是黑得更早些,秦路影随意漫步在院子里,深吸一口气。尽管乡镇比城里要寒冷,但特有的清爽空气仿佛夹着丝丝甜香,令人心旷神怡。
他们选择住宿在一个村民自家的小院,能看出这里很少有外人来,条件略显得简朴。秦路影并不在意,她喜欢这种感觉,宁静而舒服。心灵似乎都能摒除所有杂念,得到洗涤。这也是她选择一个人住在郊外,远离城市的原因。
“谁在那里?”随着一声低沉的疑问,脚步声在秦路影身后响起,项泽羽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在看清是秦路影后,他脸上戒备的神情才有所缓和。
秦路影牵唇一笑,抚了抚肩头的长发,“项警官,你是不是太紧张了?我看不出这儿有什么让小偷觊觎的价值,更不会有你的仇家专程跟这么远找你的麻烦,你实在没有高度警惕的必要。”
“时刻不能放松是身为一名警察应有的自觉。”项泽羽回答得严肃认真。
“随便你,不过至少跟着你出来,倒是可以保证很安全。”
“这点你不用担心。”
“你出门去了?”秦路影看了看他来时的方向。
“去镇上找几个人,问了问安然姐妹的事情。”
“有发现吗?”
“听镇上的人说,她们姐妹借住过的亲戚家就在镇东不远,那个亲戚自己没有孩子,所以对她们也不错,但安心和安然依旧只把对方当做亲近的人。”
“嗯,这也不奇怪,对她们来说,两人是相互依靠的支柱,所以当失去了一个,另一个人才会受不了而崩溃。”
“其他情形大致和我们了解的差不多。”项泽羽边说边走到秦路影身旁,和她并肩而行,“秦小姐,你又怎么会在院子里?”
“散步,看星星,赏月亮。”秦路影简单地说着,指了指天空。
项泽羽抬起头,明朗的夜空中繁星满天,没有丝毫被污染的阴霾,连天空都更加清澈,这是城市里难以见到的景象。他点头赞同道:“确实很漂亮。”
“不仅如此,在这样的夜色中,才能感觉到已经失去的家人化作了天上明亮的星星,守护着还活着的人。”
“秦小姐……”项泽羽的目光落在她美丽的脸上,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因为被月光笼罩得朦胧,难以看得真切。项泽羽忽然想起上次查案时陈远所说的话,他有些迟疑地开口,“老陈曾说过,你父亲……”
也许今晚夜色太过美丽,让秦路影入迷,她才脱口说出刚才的心里话。但她很快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停下脚步,转头收敛起神情看着项泽羽,重新又恢复了一贯的漠然,打断项泽羽道:“项警官,每个人心里都有不愿意被人窥探的一角,就好像你无法摆脱的过往一样,我自然也不例外。我只是协助你查案,我想,我们还没熟悉到坦诚谈心的程度。”
“的确是我问太多了。”项泽羽明白秦路影的感受,就像自己同样对母亲的去世避而不谈,不想触及,所以他干脆地道了歉,便结束了这个话题。
秦路影用手掩住嘴,打了个呵欠,“我困了,想先回房去睡。”
“时间也不早了。”项泽羽抬腕看了看表,“好好休息,明天还要出门去调查。”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回了屋门口。小院子里有五六间并排的房子可供住宿,现在就只有他们三个客人。每个房间都用一条公用的走廊连在一起,项泽悠就坐在走廊前的台阶上,抱着一桶冒热气的方便面吃得正香。
“你的胃是无底洞吗?晚饭你吃了不少,现在还要加夜宵。”秦路影啧啧称奇,项泽羽则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那点儿东西,一会儿就消化没了。”项泽悠吞下最后一口面,抬起头打量秦路影和项泽羽,“你们干什么去了?”
“孤男寡女在夜色下浪漫散步,你可以自由想象。”看他一脸不满,秦路影忍不住逗他。
项泽悠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指着秦路影,却是转向项泽羽询问:“哥哥,你和这个女人约会?”
“只是在院子里碰巧遇上,一起走回来而已。”
项泽悠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狠狠扫了秦路影一眼。秦路影不以为意地笑笑,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你又要去哪儿?”项泽悠的声音再度从她身后扬起。
“回去睡觉,你是不是也要检查?”秦路影说到这里,回头朝项泽悠眨眨眼,“不过,我会锁好门,不给你偷袭的机会。”
“鬼才要去偷袭你!”反应过来的项泽悠向着秦路影的背影怒吼,“我还怕你半夜闯进我们的房里呢!”
这次秦路影并没有再答理他,而是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离开。但在她的脸上,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偶尔放轻松,给生活来点小小的调剂,好像感觉还不错。
到安然家调查,项泽羽并没有公布他的警察身份,而是由秦路影出面,自称他们是安然在城里认识的朋友,路过镇上,受安然委托替她回来看看。安然的亲戚家只有她姑姑一个人,听说三个人的来意后,她毫不怀疑地招待了他们。她的大方坦诚,倒让有所隐瞒的秦路影他们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安然的姑姑端来几杯茶放到他们面前,又拿出点心,这才在三个人对面坐下,慈爱地问:“安然过得还好吗?前一阵子她结婚的时候,我丈夫正巧去世,所以忙得没参加成她的婚礼,我还真想亲眼看看她穿婚纱的样子。”
姑姑的语气中透出掩不住的遗憾,可见她并不清楚婚礼上发生的事情。否则,秦路影觉得,她会庆幸自己没能去成。
秦路影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一股清淡馥郁的馨香立即顺着舌尖蔓延开来。她笑着礼貌回答:“安然很好,她还说忙完手里的事情就和成骏一起来看您。”
“让她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吧,知道她过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这孩子,当初我还担心她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没想到,现在也找到了幸福。”姑姑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
“过去的事情,安然也和我们说过一些,能听出她和姐姐之间感情很深。”秦路影顺着姑姑的话说道。
“我清楚地记得她们来我家时的情景,当时安心和安然还不到十岁,两人手拉手站在门外,但目光却很坚定,好像只要姐妹俩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事。”姑姑似乎因为陷入回忆,神情中洋溢出光彩,“也许是双胞胎之间心灵相通,她们比其他姐妹还要亲密很多,两人形影不离,直到安心去了城里工作。”
“她们既然那么要好,安然怎么没跟去?”项泽悠咬着一块点心,奇怪地问。
“本来安然是想去的,可安心不同意,她说不了解那边的情况,两个人都去怕更困难,等她稳定下来再让安然过去。”
“安然就答应了?”
“她们姐妹虽然是双胞胎,但性格大不一样。安心活泼外向,安然却比较安静沉默,但她很听安心的话。不过安心去了城里之后她们也常联络,安然还每隔几天就会去找安心一趟,有时候当天返回来,有时候则住上一晚。”姑姑停顿片刻,长叹了口气,“安心死的那时也是,安然前一天就进了城,说好去找姐姐玩。”
秦路影从姑姑的一番话中仿佛听出了疑问,“您是说,安心死的时候,安然人在城里?”
姑姑肯定地点了点头,“我们第二天都没见她回来,打电话也没人接,直到第三天晚上,安然才丢了魂似的出现在门外,只告诉我们安心因为登山发生意外死了,再问她什么都不肯说了。办完安心的后事,安然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我们担心得不得了,后来她渐渐谁也不认识,还每天胡言乱语,我们没办法,才把她送去了医院。”
秦路影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之色,但被她飞快隐藏在亲和的笑容下。她的视线在屋子里缓缓环视一圈,最后落在柜子的一张照片上。她指着照片里的两个人问:“那就是安然和安心的合影?”
“没错,家里还有很多,你们要不要看看?”
秦路影热情地应和,姑姑俨然是个急于展示自己孩子的母亲,站起身走进屋,很快就取来了几本相册,“安心死后,怕安然看到伤心,大部分照片都收起来了,柜子上那一张,也是安然走后最近才摆上去的。”
秦路影翻开相册,两个女孩如花一般的笑脸便跃然眼前。不难看出,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每张照片上的表情都笑得灿烂,让人一见就能从中感受到幸福。照片从小到大,记录她们成长的点点滴滴。一路看下来,似乎能想象出姐妹俩是怎样相互关心依靠,长大成人。
姑姑面带微笑,不时给三个人讲解一些两姐妹的趣事。秦路影偏过头,看似随意地问道:“她们长得这么像,您是靠什么来分辨安心和安然的?”
“其实我也不是每次都能分得清,单凭她们处事的性格难免偶尔会认错,但照片却骗不了人。”
“怎么说?”秦路影好奇地追问。
姑姑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解释道:“你们看,她们姐妹照相有一个不经意的小习惯,笑的时候,头喜欢向左偏的是安心,而头往右偏的是安然。”
听了姑姑的话,项泽羽和项泽悠也把头凑过来仔细查看。果然,每张照片上都如姑姑所说。秦路影借这机会,以眼神询问项泽羽还有没有其他问题要问,项泽羽无声地摇了摇头。
看过照片,秦路影以安然想要姐姐的照片为由拿了一张照片收妥。三个人又陪姑姑聊了几句,婉拒了姑姑让他们留下吃午饭的邀约,同姑姑告别后走出大门。
“没想到,你这女人也会有亲切的时候。”走在路上,项泽悠终于忍不住讶然开口。
秦路影伸了伸胳膊,又揉着肩膀感慨,“人还是不能做不习惯的事,否则全身都不舒服。”
“不管怎样,这次要谢谢秦小姐了。”项泽羽虽语气一成不变,但从他的态度中能够看出,他同样也对待人冷漠的秦路影和安然姑姑耐心交谈感到些微的惊讶。
“不用客气,我说过,我偶尔也会心情好的,就当做陪长辈聊了一会儿天,再说,我们也有不小的收获。”
“你是不是有发现?”项泽悠闻言,双眼晶亮,迫不及待地问。
秦路影不答反问:“你们呢,怎么想?”
“你是否认为,安心死时安然人就在城里,是个突破口?”项泽羽思索道。
项泽悠撇撇嘴,不解地问:“这能说明什么?”
“足以证明,安然或许隐瞒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秦路影牵唇一笑,表情中更多了几分笃定,“而且,知道这个秘密的,恐怕还不止安然一个人,只是她自己没发觉罢了。”
“我还是不明白。”项泽悠挠着头,看上去显得越发疑惑。一旁的项泽羽也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秦路影,等待她的答案。
“项警官,案子相关的资料你带出来了多少?”秦路影忽然问。
“照片和一些文字记录的影印件,都在车上。”
“那好,我们只需要去看看,确认一下我的猜测,自然可以揭晓。”
秦路影说着,先迈步走向车子。项泽羽和项泽悠互望一眼,从对方脸上同样看到疑惑,也连忙不做耽搁地跟了上去。
狭小的电梯内,只有安然一个人。她按下数字键,皱起眉。随着电梯的缓缓上升,她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复杂。她紧张地按了按腰间的包,思绪飞快地转动。那人找她会有什么事?她说知道了自己的秘密,难道指的是那个?随即安然摇了摇头,应该不可能。她转头看向一边,电梯不大的镜子中,映出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但如果是真的呢?安然伸手摸了摸脸庞,她不能冒这个险!
叮的一声响,电梯停了下来,门左右打开。安然跨出电梯,在走廊的正中凹陷出方方正正的一块,两部电梯被隔成一个电梯间。外面的光线被遮挡起来大半,安然用了片刻才让眼睛适应不太明亮的电梯间,然后开始谨慎地四下打量。
“是在找我吗?你来得很准时。”
一道柔和的女声扬起,在安静的电梯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安然吓了一跳,循着声音定睛看去,一个窈窕的身影慵懒地倚靠着墙壁,在昏暗的灯下,朝她气定神闲地微笑。
安然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这才开口问:“秦小姐,你在电话里说发现了我隐瞒的秘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到这里来见我,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明。”秦路影露出了然的神情,“如果你心中没有鬼,大可不必赴约。”
“你试探我?”安然警戒地望她一眼,“我只不过是好奇,才来看看。”
秦路影对安然的辩解置若罔闻,依旧面带高深莫测的笑容,慢慢走到安然面前。她不急着开口,只是别有深意地凝视着安然,却使安然莫名感受到被一股说不出的无形压力笼罩,连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我找到的秘密还不止一个,现在要怎么办?安然,是你自己说,还是非要我来说出它们?”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安然侧过脸,不再看秦路影。
“那好,看来只能由我说明了。”秦路影动作娴熟地拿出银质烟盒,取出一支烟点燃,夹在指间。忽明忽灭的烟火在一片沉默中闪动,周围气氛仿佛瞬间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压抑。秦路影目不转睛地注视安然,“首先,你极力隐藏了三年的秘密,就是安心并没有死,当年登山出意外而死的人,是安然。虽然我不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安然替代你死亡,而你,或许我该叫你安心才对。”
安然浑身一颤,瞪着秦路影,神色却显得更加紧张,“你……你胡说!”
秦路影像是早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不急不缓地从包里拿出几张照片递给安然。安然接过来查看,最上面一张是她们姐妹小时候的合影,而下面几张,则大都是婚礼上所拍的照片。
“忘了告诉你,前几天我去了一趟你的老家,顺便拜访了你的姑姑。”秦路影的声音再度传来,“那张合照,是从她那儿要来的。”
“姑姑跟你说了什么?”
“只是聊天,她并不清楚实情,但她却告诉我一个很容易通过照片区分你们姐妹的方法。照相的时候,喜欢向右偏头的是安然,安心的头偏向左边,也许你们自己都不曾发觉这个下意识的习惯。”
安然忽然明白过来,再次翻动着手上的照片,脸色渐渐转为苍白,“你……”
“终于看出来了?我查了婚礼上的照片,里面每一张,你都会微微把头偏往左边。”
“这也不能证明我就是安心,时间长了,人的习惯会发生改变。”安然反驳道。
“没错。”秦路影不以为意地笑笑,“但DNA的检查骗不了人,即使是同卵双生子,DNA也只能说极其相似,却不可能完全相同,只要取你的DNA样本和安然以前的记录作对比,结果就能一清二楚。”
安然紧抿着唇,牢牢攥住手里的照片,直到感觉它们被手掌的汗水打湿。半晌,她幽幽地说道:“好吧,就算我是安心,但我以谁的身份生活下去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你所说的一切,根本毫无意义。”
“安心,你是承认了?”秦路影挑眉,“我证实你是安心只是第一步,因为先揭穿这一点,才能说明我接下来要叙述的事情。”
“我不想再听你说下去,我要回去了。”
“是不想听,还是不敢听?怕我说出你之所以借用安然的名义,为的是向杀了安然的颜青青和帮她作伪证的沐心茗复仇?”
安心脸色一沉,“在我婚礼上杀了沐心茗的人是颜青青,我也是差点儿被毒死的受害者。”
“你说得对,表面上看是这样。”秦路影笑着点点头,“不过,那是你从头到尾计划好的一个圈套,颜青青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最重要的一点是,真正杀了沐心茗的凶手,却是你。我今天专程约你在办婚宴的这个酒店见面,为的就是证实案子的真相。”
“秦小姐,你的想象力还是留着用来构思你的小说比较好。”
恢复了安心的身份之后,站在秦路影面前的女人反倒看上去镇定了许多,不再带着忐忑不安的表情,直视秦路影的目光也变得镇定而平静。
秦路影语气淡然,“既然我们是同行,那么你也应该清楚,世上没有揭不开的骗局,再巧妙的设计总会留下线索,有迹可循,你不该抱着侥幸的心理。”
“我倒想听听看,被称为‘推理小说女王’的秦小姐有何高见。”
秦路影捻灭了手中的烟,收敛起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最先让我感到疑惑的,是你婚礼那天离开休息室的理由。你说是发现了清单上的饮料有问题才去楼下大厅找颜青青,别说这种事情不用身为新娘的你自己去确认,就算你想亲自做,也不该是在婚宴的当天。何况,当时你换衣服的时间并不充裕,还有近百个宾客在等着你和新郎的出现。”
“那又怎样?我只是临时想起来而已,本来以为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解决。”
“不,你根本没打算解决,因为这件事只是你让沐心茗穿上你的礼服,达成目的的借口之一,而且还顺便能在警察问讯时,巧妙带出了颜青青当时行踪不明的信息,让嫌疑集中在她身上。至于礼服的破损,根据店员所说,她事先检查过,想必也是你自己临时弄破的。你打电话给婚纱店,让他们派人来修补,然后叫来沐心茗,说了你要去找颜青青核对清单的事,让她毫不怀疑地穿上礼服,代替你等着婚纱店的人到来。就在沐心茗换好礼服后,你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匕首,趁她没防备,从身后杀了她,再套上便服,乘电梯下楼,出现在大厅里。”午后!书社!
“你说是我杀了沐心茗,可颜青青确实说不清当时自己人在哪里,你又怎么解释?”
“关于这点,我也从警察那儿打听过,听说重审颜青青的时候,她招供是被一张字条约到楼梯的安全出口,字条上还写着不许带手机之类的联系工具,我想这也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为的是让大家都找不到颜青青,增加对她所说的话的怀疑。你在字条里透露,说你是一个知道了颜青青三年前犯下罪行的人,想和她谈谈,颜青青怕她如果不照你说的做,会被揭露当年的事,自然怀着一探究竟的不安心情按要求赴约,就像今天我对你进行的试探一样,但你那天却并没有去。”秦路影的声音坚定而响亮地回响。
“要不是警察及时阻止,我也差一点儿被毒死,这可不是开玩笑。”安心冷冷一笑,“难道那瓶毒药也是我准备好,想杀了自己不成?”
“药确实是颜青青掉换的,但你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即使没有人阻止,你也会想办法不吃下去,而让警察发现里面有毒。只要你在吃前说药片看上去和平常不太一样,在那种情况下,警察不可能不拿去做调查化验。”
“按照你的说法,我应该在婚礼前就有所计划,假如我想嫁祸给颜青青,怎么可能提前预知她会在那天换了药瓶?”安心又质疑道。
秦路影摇摇头,“你设计这次的行动,也许从两年前以安然的身份回到这里就开始了。你吃药并不是如你所说的为了缓解病情,我去过你以前治疗的康和医院,听院长说,你的病已经康复,根本不需要再服药。你长期吃药,我想一方面是在潜意识里提醒你自己,你就是患过精神病的安然;另一方面,则潜移默化地在无形中,暗示颜青青这是个道具。”
“即使这样,我还是没办法控制她下手杀我的时间。”
“你完全能做到,你通过一步步处心积虑的引导,使得颜青青在适当的时候,做了你需要她做的事情。”
安心神态自若地看着秦路影,“我可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只能说,身为好友的你,很懂得颜青青的心理。”秦路影顿了顿,继续说下去,“你应该不知从什么地方发现了颜青青当年想杀你的理由,是因为她对林成骏的感情,所以你回来之后,想方设法接近林成骏,自然而然地和他再次走到一起,还定下了婚期。”
“所以颜青青又嫉妒要和成骏结婚的我,打算杀了我?”
“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还不足以逼颜青青动手。她三年前一时冲动杀了人,虽然没被察觉,但再为了同样的理由犯罪,她也会有顾忌,怕会引起怀疑牵扯出旧案。但你却用你的新小说《地狱归来的复仇者》逼她走上了这条路,因为你在稿子里处处向她透露你已经知道她当初所做的一切,并故意拿给她看相似的情节。颜青青走投无路,一直处于担惊受怕的情绪中,终于在婚礼前爆发,借机换掉了药瓶,走进你的计划中。”
“这不过都是你的猜测,你说我留下了线索,又在哪里?”
“就在你对警方说的证词中。如果我是你,我会在实施前预演一遍,确保万无一失,可你太过自信能够成功,才会露出关键的破绽。”秦路影静静地开口。安心努力在她脸上寻找着其中的深意,却看不出任何头绪。
“我到底忽略了哪一点?”
“你告诉所有人,你是返回新娘休息室时,在电梯前听到尖叫,因此你一出现在大家面前就直接问出了什么事。你所说的电梯前也就是我们现在所站的地方,刚才我拜托酒店服务生在五分钟前也模仿那婚纱店员的叫声,同样在新娘休息室门口重现一次,但我是一点儿都没听到,不清楚她是不是拿了我的钱偷懒去了。也许安心你耳朵比我好,你能不能说一说,她叫了几声?声音是长是短?还是说,那天你根本没听到叫声,而是早就知道沐心茗已死,才会没看到房内的情景,也询问得理所当然?”
安心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不已,她的右手再次摸向腰间的包,盯着秦路影问:“你为什么调查这一切?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要钱?你想要多少?”
秦路影不屑一顾地轻笑,“我看上去像是缺钱的人吗?”
“不然你究竟想怎样?”安心想了想,“还是让我退出年度评奖的竞争,把奖让给你?”
秦路影唇边笑意更深,“那些东西,我从来不在意。”
猜不出秦路影的用意,安心渐渐开始失去原本的冷静,显得很烦躁。她双眼圆睁,里面闪动出毫不掩饰的杀意,咬牙切齿道:“我只要杀了你就没人再知道真相,是你逼我这么做的!”说完,她从包里抽出一把刀,扑向秦路影。
“别动!”“安心,住手!”
两道喝止声同时响起,从电梯间和楼道相连的转角闪出两个人。项泽羽手中的枪准确无误地指着安心,迫使她停下脚步,而在他身边站着的男人,是一脸哀伤的林成骏。
“把刀放下!”项泽羽再度出声。安心却没有动,而是偏头望着林成骏,“成骏,刚才你叫我什么?他们全部都告诉你了?”
“不是我们告诉他的,他早就察觉到你是安心。”秦路影说着,迈开步子,从容地走到项泽羽身后。
“不错,从你回来后不久,我便确认你并非安然,而是安心,没有理由,也许凭的只是一种直觉。刚开始我欣喜若狂,因为你没有死,但我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冒充安然,即使想不通理由,我还是选择配合你装作没发觉,对我来说,只要能和你继续在一起,其他都不重要。”林成骏说到这里停下来,深情凝视着安心,“现在我总算知道了你这样做的原因,安心,你为什么不对我说明一切?除了杀人,我们一定可以想到更好的办法,向警方证明她们的罪行。”
“不可能的。我不是没有想过报警,可没真凭实据。即使设计颜青青毒杀我,只要我不是真的死亡,她最多算杀人未遂,沐心茗还是会逍遥法外,安然的仇就报不了。唯有亲手杀了沐心茗,让颜青青背上杀人的罪名,再引出她想杀掉我的动机是为了三年前的事情,才能最终让她们的所作所为无处隐藏。”
“安心,还记得你的《地狱归来的复仇者》那本书里最后一句话吗?”秦路影缓缓开口,“我印象很深刻,‘背负着罪恶的人,最终会被罪恶所吞噬’,我是看了这句话,才肯定你是主导一切的真凶,也许你写在这里暗指的是颜青青她们,可你又何尝不是同样背上了沉重的枷锁?染了鲜血的双手和欺骗带来的负罪感,也会伴随你一生,又怎么能获得真正的幸福?”
安心的目光有些失神,“我不在乎,只要能让她们得到应有的惩罚,为妹妹报了仇,我自己怎样都无所谓。”
“难道你就不替关心你、爱着你的人想一想?”秦路影追问。
安心闻言,又将视线转向林成骏,眼中充满了痛苦与无奈,“成骏,对不起。”
“安心,放下刀吧,不要一错再错,不管你做了什么,我今生只爱你一个人,只有你一个妻子,我会等你。”
林成骏真挚的表白,让安心脸上的神情有所动容。她的手微微颤抖,终于叮当一声响,刀掉落在地。一行泪水划过她的脸颊,她双膝一曲,跪在地上开始哭泣。林成骏想上前安慰她,却被项泽羽阻止。几个人都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幕,没有人去打扰安心,她的哭声回荡在电梯间里,听起来使人心酸。
不知过了多久,安心轻轻开口,“三年前,我刚来城里,认识了颜青青,我们性格相投,很快成了好朋友,经常一起出去玩,后来,又加入了沐心茗。安然死的那天,本来我和颜青青她们约好去登山,可当天公司突然打电话来,说有一笔账发生问题,需要我核对。我不能耽误工作,又不想失信于朋友,正好安然前一天来住在我家,她通过我平时的叙述,也了解一些颜青青她们的事,她提出代替我去赴约,看看我朋友能不能识破,我则留在了家里核对账目。”
“但早准备好杀人的颜青青她们,可能因为慌张没发现丝毫不对,把安然当做你杀死了。”秦路影似乎能猜到安心接下来要讲述怎样的故事。
“安然再也没有回来,开始我还相信她真的死于事故,她是替我去登山才会发生意外,除了深深的自责,我并没有其他想法。那段日子我过得浑浑噩噩,经常觉得该死的人是我,所以有时会忘了自己是谁,把自己当做安然而活着,姑姑他们也因此误以为我是安然,只是一时神志不清,于是把我送去了精神病院。经过一年的治疗,我有了好转,才会出院又返回了城里,但我并没和姑姑说明我是安心。”安心停下来,抬起头看向秦路影,“你的推测仍然有出错的地方,我不是一开始就计划要找颜青青和沐心茗报仇的,那时我还不清楚事情的真相,接近成骏,也不是为了把他当成报复的棋子。”
“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一切的?”
“我回来之后,本来想立刻告诉他们我的身份,可又怕太突然,他们难以接受一个本以为已经死了的人又复活的事实,想以后找机会再告诉他们实情。我与成骏重逢,他对我又展开追求,现在想来,那时候成骏就发现我是安心了吧。颜青青虽然没表示不赞同,却以安心好友的立场劝阻我,说了很多成骏的不足,我渐渐开始感到疑惑。据我所知,成骏不是这样的人,她为何要故意欺骗我?我自然联想起当初我决定和成骏结婚时,她不自在的反应,立刻隐约明白了一些,我再找机会旁敲侧击,以安然的口吻询问安心死时的情形,对细节之处产生了更多的怀疑。”
“可你没有证据,是怎么证实的自己想法的?”秦路影又问。
“用我创作的书稿。我在新书中,写下一个女人被她的好友推下山崖,而在场的另一个人作了伪证,使得那个女人的死被认定为登山意外的情节,先拿给作为编辑的沐心茗看,沐心茗顿时表现得很紧张,我在门外偷听到她悄悄打电话给颜青青,说我会不会发觉了当年的真相,知道是她们害死了安心,也就是安然。至此,我才完全确定,事情正如我想的一样。”
“你的计划并非万无一失,如果颜青青不换掉药瓶,你精心设计的所有方案,不就难以实现了吗?到时就算你杀了沐心茗,也起不了任何作用。”秦路影敏锐地指出。
“你说得对,我赌的就是颜青青还有没有丝毫朋友之情和愧疚,假如她那天不动手,我就会放弃接下来的行动,也不会杀了沐心茗,而会选择原谅她们,和成骏好好生活下去。可惜,她根本失去了应有的良心,亲手毁了她唯一的机会!”提到颜青青的所作所为,安心脸上再次浮现出仇恨和愤怒的神情。
“安心,你知道吗,原本颜青青已经认下杀了沐心茗的罪,如果我们没有发现破绽,也许你就逃过了法律的制裁。”这次开口说话的人是项泽羽。
“怎么会?不可能!”
“或许她想用这种方式,为做过的错事赎罪。”
“不……”安心低下头,喃喃念着,晶莹的泪水一颗颗落到了地上。
这时,电梯门再度打开,项泽悠领着两名警员走来。警员走上前,扶起安心,给她戴上了手铐,项泽悠看了看眼前的情形问:“我没来晚吧?”
“正是时候。”秦路影向他眨眨眼,“刚刚结束。”
项泽悠抚额哀叹一声,“下次我可不要去做什么接应的工作了!”原来,早在安心向秦路影承认杀人时,项泽悠就被派到了楼下。一方面,打电话给公安局的人,让他们再派几个人过来;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安心有从大门逃跑的企图。
安心被警员押着往电梯走去,在电梯门口,她回头用盈满泪水的双眼温柔望向林成骏,仿佛有千言万语,却无法再说出口。林成骏冲过去,紧紧把安心搂在怀里。两旁的警员正要伸手拉开两人,却被项泽羽制止。
“让他们去吧,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拥抱,别打扰他们。”
时间似乎凝固在这一刻,所有的人都沉默地注视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这场以婚礼为序幕的复仇,最终用这样让人不忍的方式落了幕。
“什么?你说秦浩的女儿回来了?”
严厉而略带焦虑的声音划破偌大办公室的寂静。原本背着手,正在落地窗前眺望的男人转过身。他看上去五十多岁的年纪,但保养良好的体型,令身穿西装的他挺拔得不输给任何一个年轻人。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分头下,面容硬朗,双目迥然,散发出无形的威严,似乎彰显着他的身份和地位。但此刻,他却微微皱着眉,面色阴沉。
“不错,我见过她。”坐在沙发上的另一个人则显得有些紧张。
“当初你就不该留下她,怎么没一起处理掉?”
“八年前她还是个不满十八岁的高中生,能做什么?”那人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秦浩的死,我们好不容易找了个理由掩饰过去,如果他女儿马上又死了,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就能交代的。”
窗边的男人表情依旧不见有明显的缓和,他踱到身后的办公桌旁想要坐下,又停住动作,拿了支烟点燃,重新走回窗边抽起来。沉默片刻,他才缓缓开口,“那时候的事,确定没留下任何破绽吧?”
“当时警方都没查出来,已经过了八年,你还担心什么?”
“为了那件事,我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所以绝不能有闪失。”中年男人眼底闪过一丝沉痛,目光透过玻璃窗,投向不知名的远方。
另一人安慰他,“那女孩儿不会发现,即使她想查也无从查起。”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她出面参与了一桩案子的侦破?她认识警方的人?”
“不过是巧合罢了。”另一人解释,“她现在靠写小说为生,那起案子的凶手也是一个小说作者,发生命案时她正好在现场,发现了疑点,后来才帮了忙。凭她写推理小说那点儿天马行空的想象,不足以对我们构成威胁,毕竟现实和小说有很大区别。”
“你真这么自信?”中年男人仿佛还有些许顾虑。
“放心,她不会对我们有丝毫影响。”
“总之,凡事谨慎一点儿比较好,你给我盯紧她,要是她做出对我们不利的事情,到时候可以不择手段……”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但随即眼中流露出的阴鸷却使人不寒而栗。
“我明白。”
中年男人坐回桌前,捻灭了烟蒂,又补充道:“另外,没有要紧的事你最好少往我办公室跑,被人看见就麻烦了。”
“知道了,你现在身份不同于以前,我会加倍小心。”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两人结束了对话,另一个人起身离开。中年男人拉开右手边的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个相框。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相框中的照片,良久沉思不语。
“你顺利得到了今年的年度大奖,怎么看上去一点儿都不高兴?”
白薇转头看着偎在沙发里的秦路影,她依旧一身睡衣的居家打扮,顶着一头不知道几天没梳理过的乱发,手里捧着一个大号咖啡杯正慢慢喝着。客厅里依旧凌乱不堪,吃过的方便食品袋子横七竖八地堆在茶几上,几乎遮住了桌面。
秦路影踢掉脚上的拖鞋,抬起眼皮懒懒地看了白薇一眼,语气淡然地反问:“你觉得我应该高兴?”
白薇轻叹了口气,“确实,安然的事让人不免感到遗憾。”
“她叫安心。”秦路影提醒她。
“叫习惯了,没办法。”白薇顿了顿,又深深感慨道,“为了给妹妹报仇,她牺牲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和自由,真让人觉得悲哀。”
“至少她还有机会,知道该向谁报仇。”
秦路影若有所指的话让白薇担忧,她望向秦路影,但秦路影脸上的神情维持着平静,看不出丝毫波澜。白薇试探地问:“小影,如果你处在安心的位置,会怎么做?”
“不清楚,许多事情既然没发生,就无从假设。”秦路影摇了摇头,随即眼中闪过一抹坚毅,“但我知道,要是爸爸的死真的另有隐情,我一定会追查到底,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出幕后真凶。”
“即使你失去的,会和安心一样多?”
“就算比她更多,我也在所不惜。”秦路影的语气中透出说不出的坚定。
“小影,你最大的缺点就是遇事太过于执著,我真希望你不会有面临这种选择的一天。”白薇叹息,否则到时秦路影内心所承受的痛苦将会更大。
“薇薇,你了解我,所以不用再劝。”
两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桌子上的手机适时地响起欢快的铃声。秦路影接起来放在耳边,陈远的声音从另一端响起,“喂?小影吗?”
“陈叔叔?”秦路影的表情情不自禁地缓和很多,她露出一丝微笑,“您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前一阵子一直为了案子忙,现在结了案,有没有时间出来一起吃个饭?顺便聊聊你这些年的情况。”陈远温和的语气中带着长辈的慈爱,让人无法拒绝。
“好,时间地点您定就可以。”
“那就约在……”
秦路影拿过纸笔,飞快地记录下陈远所说的时间地点,才挂断了电话。她抬起头,正迎上白薇打量的目光,“我以为你不喜欢出门。”
“陈叔叔不一样,他是我爸爸以前最好的朋友,对我也一直很不错。”
“不管是谁都好,偶尔能把你从这垃圾堆里拖出去走走,我都举双手赞成。”白薇说到这里,朝秦路影意味深长地眨眨眼,“那个项警官,我看就不错。”
秦路影不以为意地一笑,“他那古板的性格,真要和他约会的话,估计一天没结束就会先被闷死,你若喜欢他,我可以帮你联系。”
“行了,我知道你们出去是为了查案,可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这种事也不告诉我一声。”白薇撇撇嘴,显然对秦路影当时隐瞒她的做法感到不满。
“我还不是怕你担心?你这么容易紧张,我可不想我的好朋友年纪轻轻就精神衰弱。”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要真这么想,平时少让我操一点儿心比什么都强。”白薇悻然白了她一眼。
叮咚的声响打断了两人的谈话,足足用了半分钟,她们才反应过来是门铃在响。因为它平日使用的频率实在太低,以至于直接被忽视了存在。秦路影和白薇互相望了望,从彼此脸上看到相同的疑惑。谁会在这时候来?或者准确地说,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来这栋几乎与世隔绝的房子找秦路影?
“薇薇,你去开门。”秦路影用下巴向大门示意。
“这是你家,你自己怎么不去?”
“我懒得站起来。”秦路影回答得理直气壮。
白薇不情愿地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还没等她看清门外的人,那人已经从她身边侧身闪过,一阵风般走进客厅。等他在屋子里站好,她们才发现进来的人竟是项泽悠。今天他穿着一件轻便的运动外套,肩上背着个硕大的双肩背包,看上去可爱而充满活力。但最惹人注目的,还是他两手拎满了东西,篮球、小说,应有尽有。
“你这是干什么?搬家,还是逃难?”慢半拍才反应过来的白薇关上门走回客厅,上下打量着项泽悠。
项泽悠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兀自望向四处不断地寻找,“秦路影在哪里?她人呢?”
“就在你眼前。”秦路影仍旧坐在沙发上,朝项泽悠随意挥了挥手。
项泽悠显然一时无法把这个不修边幅的她,和印象中光鲜亮丽的秦路影联系起来,他瞪大眼睛惊讶地质疑,“你……你是秦路影?”
白薇走过来,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别怀疑,她和你以前见到的秦路影,绝对是同一个人。”
秦路影不理会项泽悠呆愣的表情,淡淡地看了看他,“你找我有事?”
“不管那么多了!”项泽悠一咬牙,露出豁出去的表情。他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放,卸下背包,直接说道,“请让我在这里住下来!”
这次不仅是白薇,连秦路影都吃惊地看着他,“我没听错吧?你离家出走了?还是被逐出家门?不论是哪一种,听姐姐我一句劝,乖乖回家才是好孩子。”
“我早就成年了。”项泽悠习惯性地抱怨了一句,又想起自己的目的,重新挂起一脸阳光的笑容,“自从看你解决了安心的案子之后,我就仔细读了你每一本书,‘夜影’的书写得真好,我要跟着你学习。”说着,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大堆署名“夜影”的小说。
“学什么?写小说?”
“不,我要像你小说里的主角一样,成为一名厉害的侦探!”项泽悠脸上闪动出灼灼的光彩。
秦路影抚额哀叹,“你的侦探梦还没醒?”
“这是我最大的梦想,我当然不会放弃,所以拜托你让我留在这里,让我做什么都行。”
“我不能收留你……”
“我倒觉得挺好。”秦路影拒绝的话说到一半,却被白薇打断。她正翻动着项泽悠带来的小说,面带笑意问,“你是‘夜影’的书迷?”
“至少现在是了。”项泽悠回答得毫不犹豫。
“那你会不会做家务?”白薇环视一片狼藉的屋子,用眼神提示项泽悠。
“没问题。”
“做饭呢?”
“哥哥和老爸平时工作忙,家里打扫做饭这些家务都是我在做,我现在就开始收拾。”项泽悠机灵地领会了白薇的暗示,竟真的挽起袖子,开始利索地在客厅里忙活。
“我还是不能让你留在这儿,你和家里人怎么交代?”想起项泽羽那张扑克般的脸,秦路影就开始头疼。
项泽悠头也没回,一双手不停地擦擦这里,扫扫那里,不经意答道:“没关系,我经常会失踪几天跑出去玩,他们都习惯了,何况,这次我向哥哥说明要来跟着你学习,哥哥也同意了。”
“项泽羽居然会答应?”
“哥哥说,与其让我不知道跑到哪儿去惹祸,还不如在这里,至少能安全一些。”
秦路影愤然一声冷哼,项泽羽分明是嫌家里的这个不安定分子麻烦,才打包丢到她家来。她想了想,又问:“学校呢?你还要上学,这里距学校太远,好像不太方便。”
“这也不用担心,我大四了,最后一年学校基本没有什么课程,不用每天去报到,偶尔去一次的话,我骑脚踏车就可以。”
项泽悠说完,用手指了指门外的脚踏车,看来这就是他来这里的交通工具。他停下手里的事情站定,秦路影和白薇才发现,短短一会儿的工夫,他已经把客厅上上下下收拾得焕然一新,完全看不出先前的凄惨模样。
“不错嘛,我看有必要留下你。”白薇点头称赞道。
“薇薇……”秦路影皱眉。
“小影,你太需要有个人帮忙了,你想想看,以后你每天既不用打扫,连方便面都不用泡,什么也不做,还能吃上现成的饭,是不是很享受?”白薇又附在秦路影耳边压低声音劝道,“再说,你看他今天肯定下了决心不会走,让他试试看你又没损失,大不了过一阵子再赶他走就是了。”
秦路影扫了满脸期待的项泽悠一眼,终于无奈地叹气,“你可以住右手边的小房间,我的屋子不允许随便进,要敲门得到许可才能进。准时做好事情,其他要求等我想好再补充。”
见秦路影应了下来,项泽悠欢呼雀跃,“是,以后你就是主人,是师父,一切都听师父的。”
秦路影摇摇头,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你先别高兴得太早,要是出什么状况,随时收拾东西走人。”
“放心,我会乖乖听话!”项泽悠俏皮地敬个礼,信誓旦旦地保证。
就这样,因为涉入安心的案子,秦路影原本平静的生活意外地被打破。白薇站在一旁,笑看着眼前的一幕。谁能说这不是一件好事?自从秦父死后,秦路影的世界太过孤单,也许这正是个和人接触的好机会,希望她能从自我封闭的角落里走出来,真正有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