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弥散之中,夹杂着叶天的咆哮:“不行,那就再来第二次!老子今天非要炸开一条大路不可!”
“我们要不要再后撤一些?”夏雪抬起头,忧心忡忡地向前望着。
在空气流通不畅的甬道中连续爆破,是探险者的大忌,叶天不会不懂,只是太着急了,将生死都置之度外。
“不必,该死的会死,该长生的一定长生。陈风,不要动,看着我的眼睛。”小男孩向我俯身下来,按在我胸口上的手掌突然发力,痛得我浑身一颤。他的眼睛里释放出一种朱古力色的柔和光线,甫一接触,我就有种慢慢地浸入温泉的感觉,身体的皮肤与毛孔缓缓放松,任由一股莫名的热流冲刷过来。
“你……你在干什么?”夏雪不知看到了什么,惊恐地大叫。
我无力抬头,看不清小男孩究竟做了什么,才会吓到夏雪。
“不要说话,不要动,放松身心,像重归婴儿时代一样,无知无识,无忧无惧。这个世界对你来说,是崭新而纯净的,是一座充满了新奇事物的天堂乐园。你从未知世界里萌生、成形、长大、呱呱坠地,然后沐浴着阳光、雨露、爱抚,吸收天地间的精华灵气,由幼苗成长为参天大树直至今日。重生,对于别人而言是不可思议的,但对于你,却是生命过程中必经的一步。现在,你想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小男孩的声音越来越沉潜,渐渐地,我感觉那声音实际是从自己的内心深处发出的,换句话说,就像是我在自言自语一样。
暖洋洋的感觉流遍了我的全身,我觉得自己似乎要轻轻地飘起来,就像前年在死海的海滨浴场里游泳时一样,不必挥臂拍水,天然的浮力就能将自己托起于水面上。
“你不要伤害他!”夏雪弓身弹跳起来。
我的头原先是枕在她腿上的,此刻后脑着地,冷如坚冰的地面泛着微微寒气侵袭而来。
“我看到一个梦幻般的城池,我闻到空气中充满了紫檀与曼陀罗花混合着的异香,我听到了十几种银铃一起在风中振响的细碎声音,合成了无比美妙的乐声。有人诵经,有人歌舞,有人欢笑,有人在空中飞翔……”我的思想不受控制地神驰纵横,脑海中掠过各种奇奇怪怪的景物,都是此前从未见过的。
小男孩的脸越来越近,鼻孔里呼出的热气直喷在我额头上。
“快去香巴拉城,快去香巴拉城,那才是你的唯一使命。”明明是小男孩的声音,却来自于我的心底。我闭上眼,任由他紧贴过来。
“那座白色的城就是传说中的香巴拉城吗?”视界的边缘,夕阳辉映着一座洁白的石块砌筑而成的巍峨城池,脚下那条被鲜花簇拥着的小径,弯弯曲曲地一路通向它。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必须去香巴拉城,三眼族人的乌云正企图笼罩那座城池的暮光。唯有你能结束那场噩梦,将藏地雪国从乌云中拯救出来,伏藏师们前赴后继地接力传承,就是为了要你明白这一点。陈风,记住我的话,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一定要去那里……”
“可是,我就要死了……”那些泛着寒光的钢芯子弹不是拍电影的道具,而是货真价实的夺命武器。没有人能在身中那么多枪的情况下起死回生,除非他是美国电影里的超人。
“香巴拉”是藏语的音译,又译为“香格里拉”,意思是“极乐园”。它是佛教所说的神话世界,为时轮佛法的发源地。佛学界认为香巴拉是一个虚构的世外桃源,是藏传佛教徒向往追求的理想净土、极乐世界、人间仙境。
西藏素有“观音净土”、“佛陀天国”的别称,西藏人大都信仰佛教,面对严酷的大自然和沉重的负担,自然会想到寻找物质以外的精神慰藉。他们认为现实是苦海,要遭到生老病死的折磨,由于种种因缘在六道轮回中无休止地往返。为了脱离苦海,必须断除轮回业力、皈依佛法、通过六度,即布施、技戒、堪忍、精进、禅定、智慧,这样才能脱离苦海达到彼岸,而香巴拉就是他们世代憧憬的天堂。
“我也很想进入传说中的香巴拉城,但很可惜的是,我就要……死了。”我不怕死,遗憾的是没有完成入藏的最终使命,揭开叔叔的惨死谜题。
“你是不会死的,因为有护法神玛哈嘎拉的生命之光普照着你的未来。使命没有达成之前,谁都不要轻言死亡。香巴拉城在等着你,藏地诸族的人民在企盼你。”小男孩的声音远了,暖流也随之消失,只剩下遍地冰冷的岩石。
我感觉身体忽然一轻,伤口的麻痛感一扫而空,自己竟然能够一跃而起,重新恢复了生龙活虎的状态。
我没有死,而是在死神的门槛上打了个转之后,又轻松地回到甬道里来了。
“陈风,你好了,你完全好了!”夏雪飞扑过来,紧紧地搂住我的脖子。
第一个甜蜜而深刻的吻,就在此刻自然而然地发生了,经历过生离死别后的人,才更珍惜眼前的一切。这是我第一次吻一个女孩子,不由自主地全身心迷醉般地投入到这个长达数分钟之久的热吻中,浑然忘却了周围的一切。
“我爱你,永永远远,生死不渝。”两个人的嘴唇刚刚分开,夏雪便迫不及待地说出了这句话,仿佛害怕此刻不说便再无机会一样。
我揽住她的细腰,没有多说一个字,所有的柔情与承诺都在眼神交错中呈现给她。
“恭喜你,恭喜你们。”小男孩踉跄后退,勉强扶着石壁盘膝趺坐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衣服完好如初,没有弹孔,也没有血迹。相反,小男孩的衣服已经变成了一件恐怖的血衣,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连喘息都变得吃力无比了。
“他进入了你的身体,然后又退了出来——”前面再次传来爆炸声,打断了夏雪的话。
“我是伏藏师,就一定要完成自己的使命。你看,这块银牌正在发生变化,它将带我回到最初的灵魂栖息地。陈风,记住,一定要赶到香巴拉城去,为了藏地雪国的安宁,一定要击退三眼族人的侵袭……”那块银牌透出了一缕七彩光芒,照彻了小男孩身边的世界。
夏雪的话,让我相信就在几分钟前,小男孩运用了佛法中的大神通、大智惹,从鬼门关上将我拉了回来。我的复活真的是一个非常神奇的过程,他进入我的身体后,将时光逆转到了叶天开枪之前,代我承受了对方的子弹。我的命,实际是用他的命换回来的。
我抚摸着胸口受伤的位置,那里没有一丝中弹的痕迹,心脏也依旧生机无限地勃勃跳动着。
“谢谢你,我一定……”
我刚刚向前跨步,他立刻举手阻止:“不要过来,更不要感谢我,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使命,只不过是事件发生的时间先后不同而已。在死亡的边缘救你,就是我留在藏地的唯一使命。接下来,前路会有更多重担等着你,继续努力吧,跟着六字真言的力量,以护法神玛哈嘎拉的神光做指引,嗡嘛呢叭咪哞,嗡嘛呢叭咪哞,嗡嘛呢叭咪哞,嗡嘛呢叭咪哞,嗡嘛呢叭咪哞……”
小男孩轻轻合掌,微笑着一遍一遍重复着藏地上流传了千年的六字真言。银牌上的光倏地飞起来,化成缠绕着他身体的一道七彩光环。光环愈来愈强,又形成一道立体的光幢,把他密密地罩住。最终,他与光幢一起化为七尺彩虹横飞而去,奔向甬道尽头。
“虹化,是真正的高僧虹化!”夏雪低叫。
我拉着她的手急追那道长虹,猛听见前面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黑黢黢的甬道里突然出现了久违的光明。正前方五十步外,出现了一个正方形的洞口,温暖明亮的阳光,正堂堂正正地照射进来。
长虹消失了,就在我们的前面,叶天拖着司马镜的手,也在跌跌撞撞地向前跑,脚下不时地绊到碎石和尸体。
“不能出去,那是死局中的死地方位、死门正中,你会有生命危险!”司马镜声嘶力竭地叫着,手中的罗盘上下颠簸,不时地洒出鲜红的血滴来。叔叔说过,血罗盘其实就是武学中的“天魔解体大法”,风水师用自己的鲜血涂抹法器工具,以求双方心力相通,计算出风水布局里的好与歹。
我骤然停步,拦在夏雪面前,低声告诉她:“你留下,等危险信号解除后,我会回来接你。”
她那么相信我,我有责任保护她的安危,带她毫发未伤地走出困境。
“那么,多加小心——我等你。”夏雪恋恋不舍地放开我的手,粲然一笑,洁白的牙齿在暗影里闪着光。
回想一下,连小男孩在内的五名伏藏师依次在甬道里穿行,为的是进入雪山腹地深处,哪里会有什么阳光?应该是越向里面去越是黑暗无边才对。我只能猜测是这条甬道出了点麻烦,根本没有在恰当的时机通到恰当的地方去。
叶天与司马镜的身体出现在光影中,我急速前冲,赶到他们身边。那个洞口约有七尺见方,满地都是爆炸留下的大小石块。洞外是一片平坦的山谷,地面与树丛被积雪深深地覆盖着,反射着头顶的阳光,幻化出一道又一道炫目的雪光。
“这里是……这里是外面的真实世界吗?以前好像来过?”司马镜喃喃自语,手忙脚乱地低头,用指北针来侦测方向,跟罗盘上的显示比对着。
我听到了激流拍岸声,低头向下看,一条翻滚着白浪的冰河,正从岩石缝隙里喷涌出来。现在,我们站的地方离地面七八米高,施展轻功一跃而下不是什么问题。叶天和司马镜的注意力被眼前的变化全部吸引住,对我的突然出现也毫不在意了。
“天哪,我们竟然到了鹰嘴台附近,这是同一片山体,两地相距仅有三十米。这个‘九曲蛇脉遭断头’的死亡格局仍在,那条冰河就是九脉汇集、九死无回之地。既然这样,甬道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追索了那么久,就只是为了带我们来这里吗?”司马镜大力地拍打着自己的脑门,无法解释目前的处境。
嘎的一声,一只被惊动的兀鹰从我们头顶掠过,翅膀拍动时,脱落了一条半黑半灰的翎毛,飘飘摇摇地坠下。
“司马,血罗盘出问题了?还是你在故意骗我,带我兜了个大圈子后又回到出发点上来了?我只数到十,如果再不能找到答案,你就可以死了。”叶天咬着牙举手,手枪顶在司马镜的太阳穴上。
以利益纠结的团队,最后必定因利益而四散,眼前一幕就是这句话的真实写照。叶天与邵节、司马镜、嘉措顿珠之间,只不过是赤裸裸的金钱交易和相互利用的关系,当对方的利用价值被榨干后,很可能就被弃之如敝屣。
从鹰羽上看,它与鹰嘴台那边的秃鹫是同一族群的,司马镜的判断并没有错。
“叶天,你说过大家会长期合作的,绝不会做出不仁不义的事来。现在,咱们在同一条船上,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司马镜的脸上充满了恐惧的阴影。
每个人都有自己与生俱来的弱点,他的最大弱点就是怕死,而叶天已经很好地掌握了这一点。
“一、二、三……”叶天缓慢地报数,司马镜的脸变得毫无血色,苍白的唇急促地哆嗦着。
此刻,叶天的脸是向着洞里的,没发现下面的雪地里突然闪出两个人来,前面的那人肩上扛着一张桃红色的长弓,由弓背到弓弦都呈现出一种柔媚至极的脂粉颜色,像是古代沙场女将们用的那种。后面的人双手拎着一只黑布覆盖的鸟笼一样的东西,直径与高度差不多都有两尺,看上去非常沉重。
“六、七、八……”叶天和司马镜的眼睛里都闪出了绝望的光芒。
“叶天,你不能这样,我已经瞒着老陈帮你做了那么多事,还亲手替你杀了老邵。再说,回港岛以后,你还得有很多地方用到我,不能这么绝情啊!”司马镜感到了死神的强烈威胁,身子摇晃了两下,扑通一声跪在叶天的脚下。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身为异术界的老前辈,他竟然为了活命不惜给叶天这样的后辈下跪乞饶。
下面的两人已经驻足,一人沉腰坐马,双臂开弓,如同怀抱一轮胭脂红色的满月;另一人吃力地把鸟笼搭在弓弦上,像高射炮的预瞄技师一样,小心地调整着射击方向。
“十。”最后一个数字出口,叶天食指一动,枪响人倒,一代风水大师司马镜便软软地倒了下去,手上那只浸满了鲜血的紫铜罗盘当啷一声落地。
“我从前没看出来,你竟然那么喜欢杀人。叶天,我现在才发现,虽然咱们是好朋友,但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你。杀了他,下一个仍旧会轮到我,对不对?”我捡起了司马镜丢弃的罗盘,那是司马家族的传世宝物,极有历史价值。
“咦,你不是己经中了我十几枪,奄奄一息地倒地了吗?怎么还能再次毫发未伤地站在这里?难道是刚才那道穿透石壁的古怪彩虹救了你?”他终于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了,向甬道里张望,“你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含着金钥匙出生,当然不会明白我这样的穷小子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也没兴趣知道,对不对?你只知道交往多年,为什么从来不想想你们陈家就该那么有钱,我姓叶的就应该永远做陈家的打工仔?我发誓要改变这种状况,发誓有一天要你们也尝尝卑躬屈膝、厚颜无耻地跟在我屁股后面的美妙感觉——”他的枪口又一次对准了我。
“无论如何,你不该杀司马叔。反正甬道已经炸开,通向何处又不是他能决定的。在藏地雪域之上,人类是非常渺小的,只能随形势而改变自己,却不要妄想掌控一切,不是吗?”我脑子里一直盘旋着过去两个人同学、同窗、同行时的点点滴滴,那时候,我们是最好的拍档,合作始终天衣无缝。叶天会弥补我遗留下的所有漏洞,让任何竞赛对手自叹不如。
“到现在这地步了,还想像以前那样教训我?”叶天阴沉沉地笑了。
我摇摇头,叶天龇牙一笑,像是一条终于按捺不住攻击欲望的狼犬。
“我只是可惜,大家都浪费了那段宝贵的年轻时光。如果知道你装得那么辛苦,不如好合好散,各自去寻找真正的友谊。”我说的全都是真心话,包含着对他的深深歉意。有钱并没有错,我始终秉持真心待人的行事原则,是叶天的个性太过偏激了。
“现在醒悟还不晚哟,哈哈哈哈——”
他以为枪在自己手上,就一定胜券在握,但狂笑声还未停歇,下面两人蓦地发出一声杀气澎天、回声不绝的震喝:“五花神刀,一击必杀——”
那只鸟笼嗖的一声飞射出来,带着恐怖的啸叫声,半空一旋,倏地套在叶天的头上。叶天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扣动扳机,但我早就先一步侧身掠进,扣住他的手腕一翻一扭,将那柄手枪抢了下来。
射出鸟笼的是五花神教的梅天蝎、孙柔枪两个,而现在我已经明白,这遮盖着黑布的东西也并非什么鸟笼,而是江湖传说中的暗器之王、曾经帮助大清雍正皇帝扫平朝野异己的“血滴子”。
那种暗器的原型,是一条长铁链连着一个圆帽型的金属笼子,可以飞出去套住敌人的头颅。金属帽子的边缘有一圈鲨鳍形利刃,当血滴子套住目标时,操控者可以借由控制利刃的钢索收紧笼口,利刃就会把敌人颈子切断,取下敌人的首级,犹如会飞的圆锯一般。在飞行途中,血滴子还会因高速飞旋而连续发出震撼人心的“嗖嗖”声。
据可靠记载,“血滴子”里面储存着一种极其猛烈的毒药,是用毒蛇的毒液混合一种毒树的汁液炼成,一滴就能令人通身溃烂而死,故称“血滴子”。炼制这种毒药的主要原料,是一种名叫“撒树”的树汁,出产于大陆的广西边境深山中。苗人所用的毒箭,箭镞上所敷的见血封喉的毒药,就是用撒树汁熬成的。
清史记载,雍正当年曾下密旨给广西巡抚李绂,要他在广西寻找这种毒树汁。密旨上说:“近闻贵州诸苗之中,獞苗之弩最毒。药有两种,一种草药,一种蛇药。草药虽毒,熬成两月之后,即出气不灵。蛇药熬成,数年可用。但单用蛇汁,其药只能溃烂,仍有治蛇之药可医。更有一种蛮药,其名曰‘撒’,以此配入蛇汁熬箭,其毒遍处周流,始不可治。闻此‘撒’药,系毒树之汁,滴在石上凝结而成。其他微红,产于广西泗城土府。其树颇少,得之亦难。彼处猎人暗暗卖,其价如金,苗人视为至宝。尔等可著人密行访问此树,必令认明形状,尽快砍挖,无留遗迹。既有此药,亦应有解治之法。更加密密遍处访询,如有解毒之方,即便写明乘驿奏闻。”
叔叔熟读清吏,他的一位江湖朋友曾从北邙山派的后代手里买到过一件残破的“血滴子”原型,搜易我也有幸目睹过这种诡异暗器的照片,与梅、孙二人合力射出的东西几乎一模一样。“什么东西?这是什么东西?”叶天不愧是经验丰富的高手,双手一触摸到鸟笼底边的那些精钢快刀,便马上冷静地贴着石壁站定,垂下双手,不再胡乱叫嚣。
我压低了声音:“是传说中的‘血滴子’,发射这东西的是五花神教的那两个人,邵叔、司马叔应该已经通知过你了。”
在北上的过程中,其实我们都低估了梅天蝎、孙柔枪的杀伤力。既然黑道人物对五花神教如此忌惮,教里的人物就绝不会是浪得虚名的,只是极力隐忍,尚未发作而已。
“陈先生,叫那小子最好别乱说乱动,否则的话,血滴子上的钢索一收,他的头就会在几秒钟内化为血水,神仙都救不了。”孙柔枪仰面大叫。那鸟笼上的确连着一条银色的钢链,另一头握在孙柔枪的手里。
我撩开那鸟笼上的黑布,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紧紧地卡在叶天喉结上的那一圈雪色利刃,总共二十四柄。叶天倒吸了一口凉气,半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湖中的现实事件,永远比故事传说更为精彩。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会在偏僻的藏地山谷中竟有“血滴子”出现,而且是卡在我的朋友头上。
“有没有解救的办法?陈风,你那么聪明,快替我想想,把这东西弄下来。刀刃上一定是涂了剧毒,腥气熏得我几乎透不过起来了。”叶天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绝对的冷静,因为那些尖刀尾部的卡簧都是单向驳动的,就像警察手铐上的狼牙锯齿一样,只会越挣越紧。他用带毒的子弹杀我,转眼间“现世报”就来了,同样受制于剧毒。
第七章 泅水而进,密门洞开,九头蛇魔,谁入地狱?
夏雪走出山洞,脸上终于露出久违了的微笑。
“小雪,我已经追踪到有人从冰河源头潜水进去,这里很可能是一个秘境的入口,只可惜咱们的水上功夫都不够精湛,而冰河又极度湍急,根本无法下潜。现在怎么办?这小子杀还是放?”梅天蝎仰面向上望着,脸上并没有太多胜利后的喜悦。
他们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剿除叶天,而是有自己的目标。所以,激战后的胜利只是一个意外的插曲不足以令两个人开心。相反,无法突进冰河源头内部的话,终究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杀还是放?”夏雪转向我,泪水在她脸上留下了纵横交错的污痕,但却掩盖不了她的天生丽质。
于我而言,不想叶天这样的人才就此夭亡,当然是希望他能活下去,改邪归正,重新回到我们的阵营中来。
蓦地,叶天横跨一步,袖子里滑落出一柄掌心雷短枪,顶在夏雪的喉咙上,另一只手哗的一声扯开衣襟,露出腰间、胸口密密麻麻地绑扎着的几百块固体炸药。
“看这里——要死大家一块死,看他们的血滴子快,还是我的子弹快。陈风,为了夏小姐的安危,我劝你还是低头服输的好,免得玉石俱焚,用夏小姐来为我这条烂命陪葬。”一招得手,他对脖子上的血滴子已经毫不在意,只是目光炯炯地瞪着我。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早该算到他有垂死挣扎的一搏。
“怎么样?要他们放开那钢索,别耍花样。”叶天手指发力,夏雪脸上立刻显出了痛苦的神色。
“你先放开夏小姐,否则就再也无法回头了。”我不忍对他下手。
“我本来就不想回头,最好大家是同归于尽,一起死在藏地雪山之上,下辈子一起投胎,再做兄弟。”叶天的挑衅超出了我的忍耐程度,但是为了夏雪,我还是要平心静气地解决问题。掌心雷的威力不容小觑,就算血滴子割掉了叶天的人头,他以最后的一丝力气开枪,仍会要夏雪的命。
我指向悬崖下面,淡淡地问“我先下去,只留夏小姐和你在上面,你会不会更放心一些?”
我走向洞口的边缘,纵身跳落,但人在半空时,我已经骤然回头,以“犀牛望月、卧看银河、流星赶月”之势抖手射出三颗带毒的弹头,其中一颗击落了叶天手里的掌心雷,另外两颗贯穿了他的心脏和小腹。那些弹头是我从甬道里捡来的,先前曾穿透过我的身体,这次不过是投桃报李、物归原主罢了。
孙柔枪怒啸一声,牵动钢索,血滴子腾空飞起。
当我飘然落地时,叶天的无头尸体也沉甸甸地摔了下来,跌在湍急的冰河边。再看那只落在孙柔枪手中的精钢鸟笼,里面叶天的头颅正在迅速融化,一半地方都露出了森森白骨。
“这里面的刀刃上涂抹了正宗的苗山‘撤’毒,见血封侯、腐骨成水,专为对付叶天这样的高手准备的——当然,你也曾列在我们狙杀的目标上,但现在咱们是一家人,就根本用不到了。”梅天蝎、孙柔枪一左一右握住我的手,我们的关系已经变得亲密无间了。
当我和夏雪、小男孩被困甬道险境时,梅、孙二人便追踪着另外一个人赶到了石壁下面,而后亲眼看到那人下水泅渡,然后有一道七尺长虹击碎石壁飞向蓝天。他们不知道甬道里的突发事件,只是自然而然地将叶天列为头号大敌,射出血滴子,并最终帮助我们扭转了败局。叶天本不该死的,但他不相信我的宽容与大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才会努力寻找一切可能翻盘的机会暴起发难。
“邵节一早就占卜到了‘困卦’,预示着你发起的任何行动都可能将自己缠绕到困顿的蛛网尘丝中,难道他从来没告诉过你?至于司马镜所说的‘九曲蛇脉遭断头’死局,更是一种最严厉的预兆,你偏偏不听,自取死路。现在,安心吧,人生的恶战总有告一段落的时候。”死者为大,我不想重新历数他的罪恶,只是默默地祈求人类之间的残杀尽快告一段落,不再有人在藏地丧命。
我从没向别人提及过,其实从六岁开始,叔叔就监督我苦练泅渡技术,从师于游泳鬼才日本人北岛川成。他从来不告诉我这样做的理由,到现在这项特长终于用得上了。
“我下水看看,你们全部等在这里。”做事之前,我不想说太多,更不会下什么保证。
“先前下水的是长江水龙王,他的水性天下无敌,你该有所耳闻,请务必多加小心。”梅天蝎的表情变得非常凝重。他是夏雪的哥哥,一眼就看得出我们之间的男女深情,所以才会关心我。
“天下无敌”四个字是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但叔叔早就告诫过我:“实际上,没有人能天下无敌。纵观人类发展的历史长河,自诩‘无敌’的,往往比大多数人死得都早。最现成的例子,比如一匹乌骓马、一条丈二枪打下大秦半边河山的西楚霸王项羽,每个人都知道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但最终结果,却是被困垓下、败走乌江,然后弃妻、弃马、弃枪,挥剑自刎。所以,我要给你的人生忠告是——永远不要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也永远不要认为别人天下无敌,那是绝对不存在的。任何时候,都要做到坚忍顽强地努力向前,不断地超越一切,你也会接近‘无敌’的状态,但那仅仅是接近,而非真正的‘无敌’。”
“水龙王的水性天下无敌”这句话在江湖上传了近二十年,我不想追究其可信性,因为那样做是毫无意义的。现在,我只想进入大山腹地去,看看伏藏师们通过弯弯曲曲的甬道指示给我的,到底将是一条什么样的神秘之路。
“我在这里站着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我会一动不动地等着你。”夏雪没有说太多话,几乎要羁绊住我脚步的忧郁眼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朋友,多保重!”孙柔枪的语气异常复杂。我曾救过他的命,现在大家又站在同一阵线上,当我孤身犯险时,于他而言,对我的敬佩多过担心。
我没有佩戴任何潜泳设备便徒手潜入了冰河,湍流阻力极大,几度要把我冲向下游。水底并非是光滑的河床或者鹅卵石,而是一排排犬牙交错的石笋,一眼望去,森然如戟,令人不寒而栗。我吃力地逆流而进,约半小时后,感觉到头顶出现了一阵强烈的光芒,便悄悄地浮上水面,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宽广无比的山洞。这里不是冰河源头,而是一个安宁而纯净的水潭,水潭旁边,便是一条横贯东西的小路。
嗖的一声,一支两尺长的短翎羽箭就在我刚刚脱离水面的时候破空而来,险些正中我的背心。正西面五十步外,一个枯瘦的人影在乱石间霍地一晃,便飞快地消失了。我捡起那支箭,精钢箭镞上雕着一条微缩过的长龙,正腾飞于云头之中。
“是长江水龙王?他果然在此。”我的心情忽然放松下来,因为自己已经找对了地方。在水中,他是无所不能的龙王,但到了陆地,就没有任何优势了。我很奇怪他没有在水下偷袭我,因为那样的话得手的几率会更大一些。
山洞四壁上爬满了一种微微发光的苔藓,所以光线并不算暗。按照指北针的显示,我一直向右走,寻找可能存在的通向山外的门户。果然,小路尽头出现了两扇对开的石门,门扇上用各种笔迹写满了藏语的六字真言。我走过去,确信四周并没有什么危险之后,才缓缓地发力一推,石门竟然应手而开,明亮的阳光扑面而来。
门外是个平坦的石台,秃鹫群的咕咕叫声清晰可闻,就在我的头顶上方。
“难道……竟然是鹰嘴台?”我吃了一惊,低头细看,确信这里正是自己曾经来过的地方,并且很容易地就找到了当日潜伏隐身的树丛。身边这两扇酷似壁画的石门是由里向外推开的,怪不得我和神鹰会的人费尽力气都打不开它。石门的结构尺寸精密到了极点,所以我才会误解为那只是一幅绘在岩壁上的简笔画。
鹰嘴台与冰河入口相距极近,我按照事先约定的暗号,发出三声长啸,夏雪、梅天蝎、孙柔枪便迅速赶了过来。他们最初的惊讶反应与我一模一样,都料不到打开山腹入口竟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简单到令人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四个人一道沿小路前进,四周静悄悄的,曾经一闪而逝的水龙王也不见了踪影。
“我感觉到极重的湿邪之气,小海,打起精神来。”梅天蝎一直走在最前面,不时地举起望远镜向前探索。小路笔直向前,两边的石壁上只有那种发光的青苔,再也见不到其他藏地生物。空气中飘浮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味,甜腻腻的,像是谁家打翻了过期的劣质香水瓶子。
“如果有事发生,请保护好小雪姐,我们兄弟感激不尽。”孙柔枪赶上去,与梅天蝎并肩而行。
自从进洞开始,我就一直紧紧地握着夏雪的手,短暂的分离越发拉近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仿佛唯有一秒钟都不停地彼此牵手,才能平息内心的焦渴。
“如此轻易地进入这里,是不是有些不正常?你说过,水龙王就在附近,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总觉得,这是终极血战爆发前的最不正常的宁静,所以,我很担心他们两个的安全。知道吗?他们对香雪海并没有太多的深厚感情,只是因为我的固执,才冒死跟随入藏。上次小海险些重伤而亡,我心里有多愧疚你能想象得到吗?”夏雪肩膀上斜挎着一支微型冲锋枪,右手始终牢牢地扣着扳机,如临大敌一般。
“该来的终究会来,不是吗?”我并不紧张,总觉得前面无论出现什么样的险恶状况,自己都能够坦然应对,就像次第慷慨赴死的五位伏藏师一样。
当那个始终没有报上名字的小男孩最终以命换命、身体化长虹而去的时候,我便感到自己肩上增加了一副沉重至极的担子,那就是遵照他们的指示,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见招拆招,永不言败。
“有些事说易行难……”夏雪长叹,忽然转换了另一个话题,“你有没有见过九头蛇?”
我愣了愣,不明白她的意思。
“香雪海曾留下了一册极其诡异的铅笔速写画册,其中几页,画的都是狰狞盘绕的九头怪蛇。我咨询过五大洲最著名的生物学家和捕蛇高手,都回答说世上根本没有那种奇特的生物,但香雪海的绘画原型来自哪里呢?总不会是凭空捏造出来的。所以我怀疑,在她生活的地方,一定有这种东西存在。大哥和小海毅然投入五花神教,潜心钻研蛊术,一半就是为了将来有一天面对它们。”夏雪的话,又揭示了香雪海的一段过往。那些记忆是她最不愿意提起的,但又不得不反复地拿出来说,实在是一种无法逃避的折磨。
五花神教的驱虫术、炼蛊术盖世无双,我相信即使面对九头怪蛇时,梅、孙两个也能从容应付,化险为夷。
一小时后,前面出现了一条近十米宽的深谷,两边的悬崖笔直陡立,深度至少超过七米。一道宽仅半米的天然石梁横亘其上,通向对岸。对面不远处,一道岿然不动的漆黑色石壁死死地封住了去路。
梅天蝎止步,从背包里取出一柄蛇形短刀和一个白玉小瓶,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孙柔枪从望远镜里观察着谷底的情况,幽幽地叹了口气:“大哥,你觉得非此不可吗?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我说过,永远不跟你争抢危险任务,成全你要保护雪姐和兄弟的拳拳之心。但是,看起来山谷里静悄悄的,暂时没有什么异样,你完全不必动用那些剧毒的东西。”
“小海,身为五花神教的人,你怎么会讲这种外行话?教内的前辈高手早就告诫过咱们,越是大毒虫蛰伏之处,环境就会越安静,因为其他生物或被吞噬、或被驱逐,谁都不敢靠近。这一次,我在前领路,你必须得跟我保持五米距离,不得躁进。如果我有不测,见到香雪海的时候,代我给她磕三个头,谢谢她给了我生命。”梅天蝎小心地旋开小瓶的三层盖子,将里面的淡红色液体抹在刀刃上。
血滴子摘去叶天的首级时,隐藏刀刃上涂的就是这种东西,见血封喉,须臾之间把叶天的人头化为血水。
梅天蝎第一个踏上了摇摇欲坠的石梁,微弯着腰,右手死死地握着刀柄。青色的石梁不知已经在此放了多久,人一走上去,石梁又是摇晃又是掉渣,实在让人担心。
蓦地,平静的谷底出现了难以置信的“咝咝”声,并且在几秒钟内增加到高低粗细各不相同的几百种声音,一大群缠绕翻滚着的青色毒蛇随之现身,布满了那道深谷。跳跃得最高的几条,险险就要跃上石梁,袭击梅天蝎。
孙柔枪一惊,双手分张,把我和夏雪挡住。
“这是五花神教人马最喜欢的战斗方式,我和大哥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你们等在这里,耐心看我们的表演吧。”他举步踏上石梁,从口袋里取出一包黑色的棉絮一样的东西,撕下一块,在嘴里嚼了几下,呸的一声吐向山谷。那应该是一种极其霸道的蛇药,下面的毒蛇纷纷向四面退避,但蛇药沉底,蛇群又重新围拢过来,恢复了争先恐后向上蹿跃的恐怖局面。
夏雪向沟底观察了一会儿,沉着脸自语:“那些只是普通毒蛇而已,大哥和小海能够应付。”
孙柔枪连连吐出蛇药,汹涌的蛇群攻势几度受挫,局面似乎得到了控制。
“看那边——”夏雪向右侧的一个低矮的石坑里指了指。
我看到了两具藏族人的尸体,衣着服饰有几分熟悉,等到跑过去细细辨认,竟然是失踪于鹰嘴台石门的聋哑夫妻,也就是天龙寺的两位高手,他们的额头、眼窝、两腮、下巴都奇怪地凹陷下去,干枯的皮肤紧贴着骨骼,像是两个被放掉了气的塑料娃娃。
当时,他们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从石门里通过,曾经让我极度费解,现在的死因,则要加一个“更”字。
“他们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身体,只留一层人皮在这里。你想想,自然界中有什么动物习惯于食肉、喝血然后把皮和骨头吐出来?”不等我回答,她已经铁青着脸自问自答:“是蛇。”
我看过动物世界里的蛇类进食片段,的确如夏雪所说,蟒蛇习惯于囫囵吞食小动物,等到猎物体内的营养成分被它的胃酸腐蚀干净后,再缓慢地吐出毛发、骨骼等无法消化的垃圾部分。
“你确定这里存在那种九头怪蛇?”我看透了夏雪的心思。
“百分之百地确定。”夏雪点点头。
“你的意思是,香雪海留下的任何线索都是别有深意的,并非来自于天马行空的胡乱想象?”我每问一个问题都非常谨慎,毕竟这都是夏雪的隐私,一旦刺疼了她,我的心也会剧痛。
她没有回答我的话,忽然转过身,向着谷底的西北方向凝视着。那边亦是一望无际的潮水般的蛇群,以既丑陋又恐怖的方式彼此纠结扭动着。所有的蛇仿佛都饥饿到了极点,一旦闻到活人的气息,就会变得兴奋无比,为即将到来的饕餮大餐而昂扬跃动,从南北两面涌向石梁这里。
“我感受到一种无可抵御的澎湃杀机,就像扛着勾镰的死神已经站在门外,下一秒钟,所有的人都没有活路,只能被他带走。陈风,我好冷,抱紧我,我怕……”夏雪肩头一颤,向后退了两步,靠在我的胸前。她肩上挂着的冲锋枪荡了荡,啪的一声落地。
我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呼啸风声,其间夹杂着某种奇特的怒吼声,全部来自西北远方。
“那是什么动物在叫?”
我一边问一边替她捡枪,却被她阻止:“没用的,这些武器对我们毫无帮助。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向外逃,能逃一个算一个。”
深谷距离石门约十公里路程,全力展开轻功撤退的话,抵达鹰嘴台需要半小时时间。
“小雪、小海,你们跟陈风先撤出去,让我自己留下。”梅天蝎绝望地大叫了一声。一阵裹挟着莫名白雾的狂风沿着山谷袭来,吹得石梁来回摇摆着,上面站着的梅、孙二人努力稳住身体,紧张地盯着西北方。
“我不走,大家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只有咬牙继续前进。我才不管什么九头怪蛇之类的,就算它有一百个头,也一样在我们的五花神教法刀之下变成烂泥!”孙柔枪刺啦一声撕裂上衣,露出了后背上那个巨大的青色蜘蛛文身。他刷的一声抽下了银色的腰带,迎风一展,竟然是一柄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蛇形软剑。
“小雪,你走。”梅天蝎转过身来,冷漠狠毒的眼神中忽然有了从未见过的柔情,“你是我唯一的妹妹,父亲临终时,要我尽心尽力地保护你,哪怕是最终为此而付出生命。所以,明知道藏地之行凶险无比,我仍旧义无反顾地陪着你辗转加德满都北上。父亲说过,你跟母亲很像,他每次看到你,就像看到十八岁时花样年华的母亲,那种混合着甜蜜与刺痛的感觉就像吸食海洛因上瘾一样,令他整日挣扎在痛苦的欲望沟壑之中不能自拔。于是,他选择用死亡来了断一切,拒绝医生的深度治疗,只求速死。我必须得保护你,直到失去生命,然后把这个接力棒转交给陈风——”
孙柔枪软剑一旋,将跃升到石台上的三条五尺长的毒蛇斩为六段,死蛇的尸体落下,转瞬间就被饿疯了的同伴们啮食干净。
“兄弟,善待小雪,不要让她受到一丁点委屈,不要让她流泪。”梅天蝎眼里的柔情蓦地消失,陡然一声大喝,“请五花神教法刀!”他双手捧着蛇形短刀,向正南方向连拜了五次,口中一直不停地念诵着苗人咒语。
“大哥,我不要你死,不要你使用‘化身为蛊’的终极杀招……”夏雪痛苦地嘶声低叫,唇角涌出触目惊心的血滴。大爱无言,大悲无泪,只有哀伤到极致,她才会如此。五花神教的十大绝顶蛊术中,“化身为蛊,以命杀敌”排在第六,是一种同归于尽的搏命招数。
谷底的毒蛇蓦地安静下来,咝咝吐信声瞬间消失。
“注意,它来了。”梅天蝎站起身,平伸左臂,右手扬刀,如一尊青岩雕像般牢牢矗立在石梁上。
“啊——”西北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呼,一个穿着青色藏袍的瘦削影子出现在我的视野中。他慌不择路地狂奔着,一路踩着那些毒蛇的身体,像一只被猎人追急了的兔子。
“救命,救命,老天爷佛祖救命哪!”他敞开喉咙大叫着,瞥见了我们几个,似乎突然看到了救星,施展“燕子三抄水”的绝顶轻功飞纵起来,凌空十几个跨步,终于举手钩住石梁,稍作喘息后,翻身跃上,气喘吁吁地与梅天蝎站在一起。
“是水龙王。”我认出了这个长着驴脸、鹰鼻、鹞眼、蛤唇的中年人,他曾在长江七十二路水寇中占着两个“最”字——相貌最丑、水性最佳。
“来了。”梅天蝎的嘶哑叫声仿佛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
“来得好!”孙柔枪傲然一笑。
“你们两个……要当心。”夏雪挺直了背,像只已经被彻底激怒的小猫。
“老天爷,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吗?是一条庞大无比的九头蛇魔,简直就是神话传说里的故事情节。天龙寺的两个家伙就是被蛇魔隔着石壁吸进来弄死的,它早就成仙、成精了,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抵挡的。早知道藏地这么危险,就算他妈的阿楚那小子给我再多金条,老子也不会到这里来趟浑水的,还不如——”水龙王的身子突然平展展地向前飞了出去,像一只被无形的线绳牵动的纸鸢一般,越飞越快,平跃至少三十米,落在一条巨蟒早就张开的血盆大口里。几秒钟之内,便被活生生地吞噬进去,只留下一只脱落的藏靴,因鞋带上的死结而挂在巨蟒的门牙上,在半空里晃来晃去。
“九头蛇魔,它终于出现了。”夏雪一字一句地低语。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吞掉水龙王的只是巨蟒的其中一个蛇头,沿着谷底迤逦而来的二十米长蟒身上竟然还长着另外八个一模一样的蛇头,八条鲜红的蛇信疯狂吞吐着,瞄准了石梁上的梅天蝎与孙柔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