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第一章 水底世界

  那条隧道曲折回旋,所幸里面并不太黑,丹金王子发挥了体能的极限,只想尽快到达尽头,找一个安全的庇护场所。他曾在印度军队里受过严格的野外求生训练,深知湖水一旦回涨,在没有任何泅水装备的情况下,绝对是死路一条。

  奔跑了近一小时后,他看到前面出现了亮光,而后脚下一滑,沿着一条下斜足有四十五度的陡坡溜出了几百米,跌在一个巨大的喷水池里。

  当丹金王子与白莲王妃温柔地彼此握着手向莲娜讲述这一段时,莲娜吃惊地跳了起来。

  “那是一个安详和平的水底城市,有宫殿、民居、街道、商店、饭馆、喷泉、花圃、广场……总之外面世界有的,这里全都有,甚至包括阳光。所有人都穿得干干净净,脸上喜气洋洋,见到我的时候,都会笑着打招呼。他们所用的语言有藏语、印度语、尼泊尔语、汉语、英语,与真实世界毫无差别。在一个巨大的白色宫殿里,我见到了你的母亲,我们一见钟情,像两块刚刚从磁铁矿里分割出来的原始磁石一样,被对方狂热地吸引住。她告诉我,这就是真实的香巴拉世界,为了避开无谓的俗世纷扰,创立者将之沉入水底,与世隔绝,以保持其独立性、纯洁性。年轻人太容易被突然爆发的爱情冲昏头脑,而我也太在乎自己的国家和事业,终于成功地鼓动你母亲离开香巴拉,去看外面的世界。她是香巴拉的圣女,知道另外一条通向陆地的秘密阶梯,我们当时就从那里回到窝拉措湖西边的荒山里。那时,湖水早就重新涨满了,没有人意识到之前发生的变故。”

  我理解爱情带给地球人的爆炸性冲击,像催化剂推动下的高温裂变一样,无法遏制,无法中止,只能一往无前地冲刺到底。在那种疯狂的过程中,谁都无法预知未来,只能等到一切冷却下来后,承担好或者不好的结局。

  事实证明,他们当年的选择是错误的,才会落到今天伏尸白莲花的惨烈下场。

  果然,莲娜唏嘘着低语:“他们知道自己错了,但却无法追悔。圣女是香巴拉世界的灵魂,因为她的离开,三眼魔族的黑暗力量压倒性地爆发,香巴拉的纯洁力量节节败退,现在不知道已经变成什么样了。”

  丹金王子的奇遇从来没向别人讲过,我想他之所以远避格蒂哈尔,就是为了摆脱自己那个“王子”的特殊身份,希望媒体忘记自己。但是,如果因为他们的爱情而导致香巴拉毁灭,良心上的自责和愧疚,却是永远都躲不开的。

  “请继续讲下去,为已经打翻的鸡蛋篮子哭泣是没有用的。”我最想知道莲娜与父母诀别的前一晚发生了什么,那个从正常人体微缩到大米粒长度的过程中,所有侍卫和下人们在干什么?

  “笃笃笃笃”,有人很有礼貌地轻轻敲门。

  莲娜慌忙擦干眼泪,走过去开门,满脸疑惑的宁吉正站在门前台阶上。外面天气很好,艳阳轻风,是藏地旅游者最希望遇到的好日子。

  “公主,我要去普姆村处理一些事情,有什么事请给我打电话。我不在的时候,您最好留在寺里,千万不要靠近湖边,随时跟辛格保持联络。”宁吉对我保持着相当的戒备,因为昨晚罗拔死在前院的房顶上,对他打击很大。

  莲娜点点头,宁吉立即带着山鬼离开。自始至终,他只用眼角余光看着我,态度比先前更为冷漠了。

  “父母出事的那天早晨,除了重伤的宁吉大总管外,宫殿里的十七名卫士、十名下人、四名厨师、四名花匠全都被杀,死状惨不忍睹,无一例外是被撕裂胸口、失去心脏而亡。其中一名奄奄一息的卫士在走廊的地板上用鲜血画出了凶手的样子,那是一个怀里抱着一个矮小女人的高大男人——”

  莲娜大概意识到自己的描述方法太过晦涩古怪,抱歉地一笑,一字一句地重复:“凶手是两个人,一男一女,而那女人是被男人抱在怀里的。没有人能解释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宁吉大总管没有报警,而是简单包扎后,电话通知土王,要那边派人过来收拾残局。他说过,自己只看到了其中一个男人,双方在走廊拐角遭遇,对方抢先开枪,所以自己才受伤昏迷。书房的门一直反锁着,异变后的父母躯体就躺在书桌上的白铜古镜正中央,旁边则是留给我的一封信。陈先生,我之所以无法出示这件唯一的证据,是因为他们在信的结尾叮嘱我,一定要看后即焚,不要留在身边,被三眼族人攫走。那信中说的,就是拯救香巴拉世界的唯一办法,但却没能指明如何进入那里,因为他们当年离开的那条秘密通道,已经缩小成了一条半尺宽的石缝,根本无法通过。”

  那是一个冗长的传奇故事,却包含了丹金王子的一生。这是香巴拉世界追寻者的诸多结局中最为奇特的一个,他们去世了,却把更重的担子压在莲娜肩上。

  “找到夏小姐,也许就是进入香巴拉之城的最便捷通道。不过,在父亲的叙述中,这是一条不可逆转的单程道,如果没有第二条可供离开的秘道,任何进入那里的人,都会无一例外地被死死困住,永离地球人的正常世界。我想,这大概就是很多追寻者最后失踪于茫茫藏地的原因之一吧?”

  莲娜道出了我们必须合作的最大要素,因为夏雪的失踪过程与丹金王子当年的遭遇如出一辙。

  “但愿他们殊途同归,都能见证美丽富足的香巴拉世界,然后顺利地返回。”我知道那种机会十分渺茫,但却祈祷夏雪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现在,银骷髅的作用又重新凸显出来,我愿意在他身上押更大的赌注,加快探索进程。当然,扫清围绕着罗布寺的黑道障碍,亦是急需着手进行的。假如那京将军再次向这边伸出黑手的话,我就要毫不客气地反击了。

  “陈先生,你看那棵大树——我总觉得,它正在无时无刻地拔节向上,随时会俯下身子,毁灭罗布寺的古殿和僧舍,像传说中暴虐成性的魔鬼。我不知道你们中国人是怎样看待大树的,至少在印度人的知识范畴中,百年以上的树木就会成精成妖,是不祥之兆,必须得有佛家高僧以无上智慧伏魔镇妖,将戾气转化为祥和,才能令人与树和平相处。宁吉大总管派遣辛格长期驻守在上面,恐怕又会发生意外。”这是莲娜第二次忧心忡忡地提出同样的问题。

  大柏树是罗布寺的标志物之一,僧人们以此为荣,肯定不会这样想。

  “不会有事的,宁吉大总管具有丰富的江湖经验,他会处理好一切。”我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莲娜,缓步离开后院。至于那幅《西藏镇魔图》,暂且放在她手里会更安全一些。

  顾知今正在前院的廊檐下徘徊,一见到我,马上急步奔过来。

  “陈风,照片什么时候拿回来的?怎么又多出了几十张?我看过了,夏小姐和她乘坐的小船都留在了白莲花附近,湖水回涨之前,她就消失了。”顾知今每晚都比我睡得舒服,因为每个人心里的压力是不一样的。

  屋顶、廊檐、台阶上的血迹都被清理干净了,院子里又变得清清爽爽的,沐浴在正午的阳光轻风之下。我由衷地感叹,藏地旅行者只看到雪域高原美好亮丽、纯净天然的一面,谁又能想像到多少黑道势力正在暗中倾轧,为了既得利益进行着你死我活的激烈战斗。

  “与银骷髅联系过吗?顾叔,我准备向他追加双倍酬金,找更多的潜水好手过来,探明窝拉措湖中心的地形地势。”我一边大步进屋,一边皱着眉询问。

  多出来的照片百分之百是青龙所为,按照我的猜测,是他半路袭击了那京将军的信使,然后李代桃僵赶到罗布寺来,继续打探我和顾知今的虚实。事实上,他这么做并不明智,因为公然挑衅尼泊尔神鹰会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他的处境已经变得非常危险。

  顾知今跟我进屋,忽然连续抽动着鼻子,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好香的薰衣草味道,昨晚莲娜来过,跟你秉烛夜游、促膝长谈过?唉,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没什么用啦,还是年轻人出马的办事效率更高,一个晚上就能搞定那么多事!”

  的确,莲娜走到那里,身上的馨香就会留到那里,并且久久不散,但我们之间的交往却纯洁得如同一张白纸一样。

  “顾叔,夏雪失踪,我没心思想更多事,不要取笑了。”我抱起桌子上的照片,在床上摊成整齐的两排。

  青龙归还的另一部分照片,断断续续地记录了夏雪奋力攀上莲花后的部分情节。当时,那只无人顾及的小船随着水势继续下沉,消失在一个灰色的椭圆形洞穴里。粗略估计,洞口直径约为小船的十倍长度。

  我不由自主地替夏雪捏了一把冷汗,如果她不能急中生智地离开小船,而是随船体一起潜入洞穴,后果必然是尸横湖底,与泥沙同朽。其中一张照片显示,她向莲花中央奔跑,此时白花花的湖水已经从洞穴中来势汹汹地复涌回来;下一张照片上,湖水已经漫过莲花,不见了夏雪的踪影。

  “也许,她能像丹金王子那样,发现某条救命的隧道,然后一路奔跑到光明美好的香巴拉世界去。”我微微喟叹着,忍不住眼泪盈眶,不能自抑。

  当年,丹金王子没有在湖水暴跌暴涨中丧命,而是因机缘巧合而进入水下世界,但噩运并没有因此而放过他,反倒是换了另外一种匪夷所思、惨绝人寰的方式,将痛苦加诸于他的爱人、家人身上。如果换了是我,宁愿一身承担所有祸端,换来夏雪的快乐无忧。

  “陈风,土王的这张支票恰好可以补贴给银骷髅他们,我这就打电话,要他增派人手。”顾知今捻起支票,轻轻一弹,发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声。他的手上依然戴着宁吉赠送的那枚宝石戒指,在正午的阳光下散射着熠熠耀目的幻彩。

  我的思想忽然受到了某种触动,之前我们从湖心返航时,银骷髅脑子里也出现了水底之城的幻象。如果他是个有心人的话,一定会做一些针对性的准备工作,而不是泛泛地按照我的要求展开工作。

  “顾叔,我还是亲自去趟普姆村面见银骷髅吧,你留在这里,多注意寺里的情况。”我暂时不想把送信人就是天龙寺高手东天青龙的事告诉他,免得人多嘴杂,胡乱泄露出去。顾知今太看重利益的取舍,这是他人性中的最大弱点,很容易遭人利用。

  顾知今有些意外,不情愿地回答:“也好,但我总觉得,打电话给他会比较方便。陈风,现在罗布寺的情况很复杂,咱们最好不要长时间分开,聚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会好一些。如果不是为了多了解一些《大唐西域记》善本线索的话,我早就劝你放弃搜索回拉萨去了。在这个寺里住着,总教我感觉有些心神不宁的,好像随时都会出事似的。”

  他的感觉与莲娜不谋而合,让我吃了一惊,立刻回头望着他。

  顾知今讪讪地一笑:“人老了,难免疑神疑鬼的,我总觉得寺里那棵破殿升空的大树像是成了精的魔怪一样,把四周的人气地气都吸收净了,一到半夜就鬼气森森的,叫人做噩梦。昨天晚上,我就梦见一个专爱吃人心肝的怪物,正沿着走廊挨间屋子搜索。每走一步,就在青砖地上留下一个带血的脚印。后来不知为什么,怪物转过脸来向我笑,竟然就是宁吉……”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种荒野古寺的确会引发人的胡思乱想,只是宁吉是土王最信任的人,不该跟噬心恶魔联系在一起,反而是顾知今提到的《大唐西域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其实叔叔历次入藏时,港岛联合出版传媒集团的总编辑黄李嘉惠女士便诚恳地登门拜访过,为的就是求叔叔寻访那本古书的善本线索,并许诺可以支付极高的报酬。

  《大唐西域记》为唐代著名高僧唐玄奘口述,由弟子辩机笔录编集而成,共十二卷,是玄奘游历印度、西域十九年的所见所闻记录。

  该书记述一百二十八个国家和地区的都城、疆域、地理、历史、语言、文化以及生产生活、物产风俗、宗教信仰,是继晋代法显之后又一部取经游记巨著。书中生动描述了阿富汗巴米扬大佛、印度雁塔传说、那烂陀学府以及诸如佛祖成道、佛陀涅槃等无数佛陀圣迹,还有很多佛教传说故事。内容全面系统,详实生动,先后被译为英、法、德、日等国文字广为传播,是研究中外文化交流、佛教历史及交通史、民族史的珍贵资料。

  《大唐西域记》实际是一部玄奘西行的实录,在这部古籍里,他每走一地所处方位、距离多少里、国体民情、风俗习惯、气候物产、文化历史都写得清清楚楚,就连哪个寺院所奉某乘某宗、僧众多少、是何人讲什么经、多少卷等,都写得十分详尽,准确无误。这些记载又被后来的历史文献和文物考古所印证,依据书籍记载提供的线索,考古学家们对著名的印度那烂陀寺、圣地王舍城、鹿野苑古刹等遗址进行细致发掘,出土了大量的文物古迹,成为考古史上一大奇迹。

  此书对印度历史的影响相当重要,因为印度民族虽然创造了相当重要的古代文化,但从来不注重记录历史,玄奘的记载对研究印度历史是不可多得的宝藏。印度历史学家阿里教授说过:“如果没有法显、玄奘和马欢的着作,重建印度历史是完全不可能的。”

  印度目前包括鹿野苑、那烂陀寺、菩提伽耶阿育王大塔、桑奇大塔等几乎所有著名佛教遗址的现代发掘,都是英国考古学家亚历山大·卡宁厄姆等人自十九世纪始,依照玄奘的描述找到的。

  据记载,《大唐西域记》的主要版本有敦煌唐写本残卷、高丽王朝文宗时代藏本、高宗二十三年起重刻新丽藏本、日本京都帝国大学重印新丽藏本、北宋崇宁二年福州等觉禅院刊本、金刊赵城藏本、南宋安吉州资福寺思溪藏刊本、元普宁藏本、明洪武刊南藏本、明永乐刊北藏本、明嘉兴府楞严寺刊本等等。黄李嘉惠女士提供的线索中称,在藏南地区的某个寺院中存有《大唐西域记》明嘉兴府楞严寺刊本的完整古籍,毫无残损缺失。

  顾知今的野心比我想像的更大,因为他想完成的是叔叔没能做到的事,然后一举成为港岛考古文化界的大人物。

  我走到他身边,认认真真地告诉他:“顾叔,那本古籍价值连城,真要拿到它的话,定会帮你扬名香江。但是,好事不会总落在一个人头上,利益与风险总是等价并存的,咱们的命更重要。”

  他自告奋勇陪我南下,我就有义务把他安全地带回去。九曲蛇脉一役,邵局、司马镜两位叔辈先背叛、后毙命是我心底最大的遗憾,我不希望顾知今像他们一样,有命赚钱,没命享受。

  顾知今转动着手指上那枚宝石戒指,若有所思地笑着:“陈风,这种话该由我告诫你才对。放心,‘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我比你懂,倒是年轻人千万不要被虚无缥缈的爱情之火烧昏了头,做出一些不计后果的事来。你也知道,如果能找到陈塘,等于是了结了沧海兄平生最大的一个心愿,那才是咱们最该全力去办的大事。”

  我清楚自己肩上担负的责任,所以才排除万难入藏,而不是留在港岛做遥控指挥。

  “哈,如果能陪你找到夏雪,再顺手牵羊,把《大唐西域记》的明代善本挖掘出来,那才真是锦上添花、一箭双雕的好事呢!陈风,你顾叔还没老,还想跟年轻人在同一舞台上一争长短——”等我出门跨过罗布寺高大门槛的时候,他那种充满希望的大笑声一直萦绕在我耳边。不过,我非常怀疑一点,假如顾知今拿到了那本古籍,随之而来的将是危机四伏、提心吊胆的一段日子。黑道人物缺乏考古探险的智慧,但却从不吝惜暴力劫掠的手段。

  《大唐西域记》流传在世的诸多版本都有或多或少的散佚缺失,即使如此,西亚诸国也依据那本书进行了几百次卓有成就的考古挖掘,收获之丰每每令人瞠目结舌。所以说,只要是在那本书上出现的玄奘取经沿途国家,都觊觎着善本出世的消息。

  “锦上添花?只要别是祸不单行就好了!”我苦笑着摇头,绝对不像顾知今那样乐观。

  我一个人出了寺门,上了那辆从拉萨一路开到这边来的车子。从车窗里向南望,波光粼粼的窝拉措湖平静而美丽,让人不敢相信它曾狂怒地涨落起伏,以恐怖骇人的怒涛吞噬了夏雪和小船。

  夏雪南来,目的就是寻找香巴拉。现在,假如她有着与丹金王子一样的奇遇的话,一定已经达成所愿,进入了歌舞升平、富足吉祥的梦想仙境。

  我的眼眶又一次潮湿起来,因为藏地的这一片绝情湖水隔断了我和夏雪之间的爱情,在大自然面前,人类的渺小显而易见,犹如蜉蝣企图撼动大树一般。所以说,找到银骷髅,向他说明所有情况,然后要他加派十倍人手投入工作才是解决问题的正途。

  “夏雪,等我赶来救你。”我在方向盘上趴了几分钟,等澎湃激动的情绪平静了一些,才默默地发动车子,向着普姆村开过去。

  普姆村很小,仅有五十户上下的人家,但邮局、商店、饭馆、旅馆样样俱全,算是藏南旅游线路上比较重要的一个补给点。在路上,我拨打过银骷髅的电话,却无人接听,只能一路开车到达了普姆村唯一的一家名为“人民旅社”的小旅馆。顾知今说过,银骷髅和他的人就下榻于此。

  旅馆里静悄悄的,唯一的一个男服务生趴在进门的柜台后面呼呼大睡,可见生意非常清淡。出来迎接我的是那个瘦削的年轻人德吉,之前他曾偷偷地跟我谈过一笔生意,也拿了我的订金。

  “陈先生,老板去了措美县采购潜水用具,后天回来。正好,我们可以利用这两天时间完成那笔交易。”他狡黠地笑着,领着我穿过一个狭长晦暗的天井,走进一个充满了干草怪味的房间。

  这房间里仅有一床、一桌、一椅,床上铺着黑乎乎的毛毡垫子和红红绿绿的粗布褥子,两床厚被歪歪扭扭地叠在床头上。粗糙的墙壁上只刷了一层白色的廉价涂料,满屋里弥漫着一股叫不出名字的腥膻气。

  “什么时候方便拿资料?”我环顾着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顺便踢开滚到脚边的一个空啤酒罐。

  说实话,我不相信德吉,每次看着他的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时,都会下意识地提高警惕。受骗上当、浪费金钱事小,我必须得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现在,我不但为自己活着,更为夏雪活着,肩上担负着两个人的性命。

  “陈先生请坐,我的朋友只在晚上八点钟出现,而且他的脾气非常古怪,拒绝任何不友善的询问。如果你真的想要资料,就得遵守我们的规矩,老老实实付钱拿资料,其它什么都不要多说。不过我敢保证,你一定会对那些神秘的东西感兴趣,因为我朋友是个老实人,绝不会拿些滥竽充数的东西骗人。”德吉坐在床沿上,两只眼睛贼溜溜的,不时地从我脸上、身上扫过。

  他的双手一直按在腰间,相信掌心压住的位置一定是藏着杀人利器。

  天底下所有的黑道交易都是相同的,谁也料不准黑吃黑、仙人跳之类的变故会在什么时候发生,所以身处交易中的掮客总是万分紧张,生怕刀头舔血般的拼搏后,落得人财两空,白忙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