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第七章 被困地下水晶世界

  我慢慢地推开被子,蹑足走近那面墙。

  仁吉多金的尸体就是倒在这边的,地上的血迹无法完全清除,依旧散发出时浓时淡的血腥气。

  六字真言是藏地最常见的文字,我和顾知今一路南下,经常在裸露的山岩上、寺庙的柱石上、藏民家中的墙壁和门楣上看到这行字,并且一直感叹于藏民们向佛的虔诚。如果换成另一种时刻、另一个人看到这块石头,一定会粗心地忽略过去,认为它跟出现在任何地方的六字真言没什么不同,只是一句经文而已。但是,就在这面墙下,我闻到了莲娜身上特有的薰衣草、雪莲花、圣母格桑花、八瓣波斯菊混合在一起的香气。

  “她一定靠近过墙面,难道也是发现了这行字的缘故?仁吉多金呢,亦是如此?”我的脑子里简单勾勒出了当时的画面,正因如此,墙边才留下了莲娜的香气。

  任何人看到六字真言的时候,除了默诵、祷念和顶礼膜拜,极少有人想到要伸手去抚摸它们。我感觉这行字的最奇怪之处,不在于镌刻的位置,而在于当时刻下它的人,似乎并不希望别人看到它,将每一个藏语字符都刻得很浅,笔画中间,也没用颜料涂抹过。

  “或许这只是一幅未完成的作品吧?”我低声自语,伸手按住墙面起身,准备重新回到床上去。在那种状态下,我的手掌无意识地按住了刻着六字真言的那块半尺宽、两寸高的石头,指尖轻轻发力。突然间,石头向后一缩,我的脚下裂开了一个黑乎乎的大洞,令我毫无防备地半蹲着跌落,沿着一条光滑的陡坡直冲下去。

  我极力张开双臂,想要勾住什么,止住下落之势,却骇然发现这个呈六十度角向正北方向伸展的黑洞相当宽阔,根本摸不到边。我几次拍击陡坡,试着用擒龙功或者控鹤手之类的内功吸住石壁,终因下冲速度太快、石壁又过度光滑而失败。

  下落越一分钟后,陡坡的坡度变为四十五度角,接着又变为三十度角,我的下滑速度渐缓,最后撞在一堵软绵绵的墙上停下来。

  我屏住呼吸,潜心谛听四周的动静,生怕无边的黑暗中有怪物偷袭。

  良久,我闻到了熟悉的香味,立即低叫:“莲娜,是你吗?你在吗?”

  这种又惊又喜的感觉实在难以形容,一时间,我的心里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又想大笑,又想流泪。

  “莲娜,我是陈风,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我向着薰衣草香气飘来的地方摸索着前进,指尖陡然按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吱的一声,一方小小的白色屏幕在我手边亮了起来。我被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是触发了地洞里的某个神秘开关,定下神来细看,竟然是我的那部黑色卫星电话。

  我举起电话,借着液晶屏幕上的亮光,向左前方的躺着的一个黑影摸过去,在对方脸上一照,立刻惊喜地叫出声来:“天哪,莲娜,果然是你!原来你落到陷阱中来了,并没有被怪物攫走!”绝境里的意外发现让我激动得语无伦次,马上将昏迷中的莲娜抱在怀里,用力掐她的人中。

  真相往往会让人大跌眼镜,因为我之前以为是双头怪物杀人、抓人,才导致了仁吉多金惨死、莲娜失踪的结果,而仁迦大师命令弟子们在罗布寺内外搜寻了近两个小时,亦是受了我的误导,以为莲娜早就离开了屋子,被敌人带走。

  现在我明白了,莲娜没有飞天而去,而是意外地遁地,就在罗布寺下面,并且处于严重的昏迷状态,才会任由电话通了又断、断了又通。

  莲娜终于呻吟着醒来,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腕:“陈先生,真的是你?我在哪里?是在一场无法停止的噩梦里吗?”

  我环住她的肩膀,柔声安慰:“不是噩梦,我们只是落进了陷阱里。放心,上面的人很快就能把我们救出去,我保证。”事实上,那个遮住黑洞的机关是会自动复原的,而且非常迅速,所有人将认为我的失踪原因与莲娜相同,是被怪物抓走了。然后,我和莲娜会被长时间地困在此处,直至饥渴而亡。

  莲娜挣扎了一下,想要离开我的怀抱,却突然尖叫起来:“我的腿好疼!”

  刚才,我已经检查过她的身体,左腿膝关节严重扭伤,右腿则是踝骨、小腿骨粉碎性骨折,下肢已经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从那么高的地方突然滑落下来,轻功稍微差一点的都会受伤,更不用说是她这样完全不懂武功的娇弱女孩子了。

  “不要怕,是轻微骨折,暂时不能乱动。不过,我可以抱你或者背你,完全不用担心。”我轻拍着她的背,感觉她浑身都在紧张地抽搐,如一张绷紧的硬弓。

  战乱时期,藏地的各大寺庙都修建过防空洞、避难所、藏宝洞之类的地下密室,直至今天,仍在沿用,不过其主要功能都是用于储藏经书、法器之类的,大部分还可以向游客开放参观。

  在我看来,仁迦大师并不清楚前院僧舍下会隐藏着一个古怪黑洞,因为当时他命令藏僧们外出搜索时,焦虑的表情绝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实实在在地为莲娜担心。印度北方邦土王连年捐助罗布寺,寺里就有义务知恩图报,保护好土王孙女的安全。

  回想起下落的过程,陡坡有明显的角度变化,意在人为地制造某种缓冲,有点像迪斯尼主题公园里的大型水上螺旋滑梯。最先一段设计得很陡,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增加下滑时的动力;中间一段,坡度减缓,可以令坐滑梯的人放松心情,体验飞流直下的畅快;末尾一段,则是近乎平直,让下降过程中的冲击动能降到最低,直至完全停止。

  我刚刚双脚踢到的柔软墙体,应该就是最后的卸力墙,只要紧缩身体,避免头部直接碰撞,就会有惊无险地结束下滑之旅。

  那么,是什么人无聊多事,竟会在黑暗中修建出这样一条直线滑梯呢?

  等到莲娜的情绪稍稍平静下来后,我按下了顾知今的号码,有这部卫星电话在,任何困境都能迎刃而解。此刻,我已经在心里描绘出他们看到莲娜重现后的惊喜表情了。

  电话只响了一声,顾知今的声音立刻出现:“喂,是莲娜吗——”

  可惜的是,这部救命电话在最关键的时刻突然发出低电压报警声,并在短促的“滴滴”两声警告音后直接黑屏关机,我根本没机会向顾知今说一个字。

  “怎么了?”莲娜顾不得自己的伤腿,撑起身子,抢过电话,使劲地拍打了两下。

  “电量耗尽了,在我掉进陷阱前,我曾经打过这个电话好几次,次次都自动通话两三分钟以上。结果……”我彻底无话可说了,本来是能够救命的现代化工具,现在却变成了废铁一块。假如——我是说假如当时自己能少拨一次电话,哪怕是保留下通话三十秒钟的电量,我也能向顾知今讲明当前的情况。

  莲娜长叹了一声,默默地将电话交还给我。

  我的眼睛渐渐地适应了黑暗,察觉四面的空间相当宽广,滑道和软墙只不过占据了很小的一部分。可惜,我和莲娜手边没有任何能够发光的手电或打火机用来照明,只能睁大眼睛向四周望着,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会有人来救我们吗?他们,是不是也能像你一样聪明,能够发现黑洞的秘密?”莲娜仰头向上望着,滑道尽头亦是一片昏暗。

  我摇头苦笑,真正聪明的话,就不会被动地跌进来了,非但不能救人,还让自己也失陷在地下。至于莲娜的遭遇,与我推断的差不了许多。当时,我刚刚推门出去,她就拿起了卫星电话,翻阅我的通话记录。

  “其实,你听到夏小姐声音的过程不是什么梦魇或者胡思乱想,而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一件事。通话记录显示,电话的确接通过,通话时间为二分钟零十七秒,联络号码属于夏小姐。”莲娜的这段话像一根尖锐的绣花针,狠狠地刺在我心上。

  “我真是太粗心大意了。”我凝视着无穷无尽的黑暗,心里却开始滴血。

  之前连续几次预感到有人正在拨打我的号码,被顾知今视为幻觉、幻视、幻听,反复多次之后,我已经对自己的判断力产生了怀疑,才会错误地将夏雪的真实来电当成了梦魇。当然,也许那时候因为电话压在胸膛上,开始几分钟的确是发生了古怪的梦魇现象,恰巧夏雪的电话就在彼时打进来,才造成了这种离奇的遗憾。

  “还好,至少能够证明夏小姐活得很好,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寻求救援办法。不过,咱们得先从这里逃出去才是。”莲娜拍了拍我的手臂,故作轻松地笑了几声。

  特洛伊所在的那个组织号称“通天彻地、无所不能”,她提供的资料都是经过了几千万次科学分析得到的结果,极少出错。现在,夏雪的来电内容印证了那些资料的真实性。

  如果我能出去,第一件事就是联络银骷髅,让他集合更多的潜水高手探索湖底,争取早一点找到夏雪失踪的路径。这样做,比莲娜提到过的“抽干窝拉措湖之水”那个提议要容易得多。

  “我注意到了对面墙上的六字真言字迹,马上握着电话走过去看,手掌按在那块石头上之后,就引发了机关,跌入洞里。不过,我当时好像被吓昏了,眼睛一闭,再一睁,就已经躺在你怀里了。”她落下来的过程极其简单,幸好我及时“赶到”,在黑暗中陪她,没有让她醒来后一个人独自受痛受罪。

  “我想再睡一会儿,也许睡着了,就能忘记腿上的伤痛,时间也过得快一些。”莲娜疲惫地靠在我的肩头上,过了一会儿,身子一软,慢慢滑到我的腿上,枕着我的膝盖昏睡了过去。

  我没有办法处理她的腿伤,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好脱下自己身上的皮衣,盖在她的身上。黑暗中的被动等待最是难熬,不知什么时候,我也背靠着软墙闭上了眼睛。同样是被困,莲娜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可以什么都不管地困了就睡、痛了就哭,但我不行,必须得强撑着寻找生路,同时还得安慰照顾莲娜。在这个世界上,既然上帝将人类分成男女两类,就是刻意地提醒勇敢健壮的一方别忘了照顾身边纤弱娇贵的一方,发挥各自的优势,团结协作,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我能做到,我什么都能做到,无论是带莲娜逃离黑洞,还是深入湖底救回夏雪,都是等闲小事,因为我是‘十三省盗墓王’陈沧海的侄子,是护法神玛哈嘎拉的使者,目前面临的困境只不过是一次小小的考验。醒来吧陈风,醒来吧,让所有困难变成你登上更高层境界的垫脚石,醒来吧……”迷迷糊糊中,我听到了自己的心声,而后猛然惊醒。

  数月之前,在九曲蛇脉谷底的秘洞里,当我和夏雪等一行人面对叶天反叛、九头蛇魔、黑色虫墙、三眼族黑色巨人之时,亦是时常用心声告诫自己,一路劈荆斩棘而行,最终令群魔授首,带着夏雪于困境中奋力突围出来。

  从踏入江湖的第一天起,我就相信自己能做到任何事,而且会做得比任何人都好。只要我愿意,实现所有梦想都是弹指一挥间的小事。

  突然间,我的双眼被一种强光刺痛了,不得不立即闭上,举起右手用力揉搓着。

  “莲娜,快醒醒,又有变故发生了。”我推了推仍然枕在自己膝盖上的莲娜,勉强睁开眼,眼前出现的一切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这个空间里出现了耀眼的灯光,我们四周竖立着数不清的透明墙体,而那些不知是玻璃体还是水晶体的中间,嵌着无数神态各异、姿势不同的真人标本。

  莲娜无力起身,哇的发出大叫一声,指着最近处的一道墙体里那个提着一柄藏刀的人,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在两个人昏睡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但那些宽度和高度都超过三米的巨大墙体绝对是早就存在于此地的,只不过之前没有灯光的情况下,很难发现它们。

  “是活体标本吗?这么多标本,难道这里是一个地下试验室?”莲娜做出了最简单、最直观的判断。

  我首先看清了那条宽约五米的石头滑道,坡面上非常光滑,几乎能作为镜面使用,清晰地照出人影来。按照我的经验,只有经过长年累月的摩擦,石头才会产生这种类似于古玩界“包浆”的特殊效果。毫无疑问,又大又重的墙体就是从这条滑道上送下来,被我们身后那堵十几米长的灰色软墙挡住,然后一块块立起来,就成了我们目前看到的奇景。

  正因为滑道平整得近乎完美,才没让我和莲娜高速冲下时造成身体上的任何划伤。同样,就算身怀世间最高明轻功的武者,也不可能沿这条路上去。我早就在最先那段倾斜六十度角的斜坡上试验过,发挥到极致的擒龙功与控鹤手都不管用,也许四肢装备上美军海豹突击队特有的蜘蛛人电子吸盘的话,差不多就能勉强一试了。

  莲娜所指的那个人其实并不是最怪异的,在我们右侧的一块墙体里,一名身着雪白色藏袍的小女孩正高举双臂,挥舞着一条洁白的哈达。她的黑色长发披散飞扬着,哈达垂落的部分也因她的动作而横向飘然曳动。

  “那个,像什么?”我指给莲娜看。

  “像一幅高速抓拍到的照片,对不对?”莲娜忘记了腿伤和惊惧,仿佛置身于伦敦蜡像馆的游客,目光所到之处,除了惊奇还是惊奇。

  她说得没错,那个肤色黝黑、眼波灵动的藏族小女孩的确像是被抓拍到的一张照片,记得我们在拉萨大昭寺时,夏雪也拍到许多此类的照片。特别是她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天真淳朴,毫不做作,藏袍衣角也随风而动,呈现出一种极具飞扬动感的态势。

  我站起来,绕着那块厚度超过三尺的墙体转了几圈,只恨没有铁锤可以敲碎墙体,将那个小女孩解救出来。在我的感觉中,她其实是活着的,绝非毫无生气的标本。

  “陈先生,你猜到底是什么人创造出了这种东西?而且深藏在罗布寺下面不为人知?”莲娜在激动震惊之余,所有问话其实都是喃喃自语,根本无需回答,也找不到答案。她爬过来,隔着透明墙体反复抚摸着小女孩的脸,无言地深深凝视着,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穿透这层阻隔,将对方一把拉出来似的。

  她看那小女孩,而我看的则是她的脸。

  抛开印度土王孙女、丹金王子女儿的特殊身份后,此时此刻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有血有肉、有感伤有欣悦、有失意有痛苦的真实女孩子。我会尽自己所能带她离开这里,返回上面的阳光世界去。她的未来天高海阔,与夏雪一模一样,绝不该被困死在寂无人声的绝境里。

  “夏雪……”我的心又开始痛了,因为自己敏感地意识到,同样深陷神秘之地的两个女孩子,莲娜尚且有我陪伴,我的夏雪呢?却是一个人留在沉寂诡异的窝拉措湖水底,绝望地渴盼着救赎。

  这个地下密室长宽各有五十步,地面和四壁都铺砌着平整的青石板,绝对是一座人工建筑,而不是探险小说中常见的史前遗迹或者外星人巢穴。密室的高度大概在七米左右,向上延展的滑道里仍旧黑乎乎的,一眼望不到头。我粗略地数了数,墙体差不多有一百二十块,每一块里面都嵌着栩栩如生的各种人物,男女老少都有,表情不一而足。

  假如滑道是唯一与外界连接的去路,则我们两个万难逃生,只能等待外面的救援。不过,我注意到密室顶上安着十五盏白色的吸顶灯,全部开着,却看不到电线或开关,由此能够判断密室不可能仅有一间,否则这些电力设备由谁来控制?总不能从罗布寺那边接下电线来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密室周围一定有自行发电的设备。

  接下来,我费了很大的功夫顺着墙体轻轻敲打,试图找到可能存在的暗门,而莲娜一直都在那些巨大墙体间爬来爬去,不时发出或惊讶或赞叹的啧啧声,渐渐忘记了腿伤。

  刚才她说过这样的话:“有你,我就放心了,任何困难都会迎刃而解,因为你就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格萨尔王。”我被她的绝对信任和那份发自内心的依赖所感动,越发感受到她的胸无城府和天真烂漫。

  “从地面到两米半高度内没有暗门,上面和屋顶呢,会不会有?”因为身高所限,我只能探索到“一头加一手”的约两米半高范围,敲遍一圈后毫无收获。

  事实上,在如此宽广的空间内,任何地方都能留出供密室拥有者进出的门户。从前院僧舍里那个巧妙的入口机关可以推断,密室的建造者精通高等建筑技艺,能够设计出常人难以想象、难以发现的暗门。

  “没有发现?”莲娜爬回到我面前。

  我点点头,但脸上仍旧带着微笑:“可惜我不是真正的格萨尔王,否则单臂一推,将那些墙体堆叠起来,继续探索高处,一定能找到些什么。”

  “你累了,蹲下来,让我给你擦擦汗吧。”莲娜取出一块手帕,轻轻地拭了拭我的额头。她身上的香气在我周围无声地浮动着,让我如同置身花丛,再次有了神清气爽的感觉。当我们近在咫尺地面对面站着时,她的一举一动让我再次想到夏雪,想到我们在大昭寺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

  蓦的,我抬头望着屋顶的西北角,第六感告诉我,那边似乎有一些异样。

  “怎么了?”莲娜一惊,猛地缩回了手臂。

  “你有没有一种被人偷偷窥视的感觉?”我把她拉到身后来,冷静地凝视着那个方向,“莲娜,我知道北方邦有着印度最大的野生动物园,当你坐在钢笼游览车里穿行密林的时候,是不是总觉得有猛虎、黑熊、金钱豹、印度野狼之类的嗜血猛兽就藏在树丛里贪婪而焦躁地盯着你?游客一旦走出钢笼或者落单,那些野兽就会突然扑出,将这些走霉运的家伙撕成碎片。现在,我怀疑那里就有两双猛兽的眼睛在紧盯着咱们。”

  这个发现,令我喜忧参半,至少能够看到了一条可能存在的生路。当然,从地面到屋角的高度远远超过了人类的跳跃极限,如何接近生路,还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我什么都感觉不到,陈先生,我们该怎么办?”莲娜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胳膊,身子紧贴着我的后背。

  “静若处子,动如脱兔,以静制动,如此而已。”我所说的,是中华武学中的至高境界,莲娜想必不会明白。

  “从前,父亲和母亲常常关起门来窃窃私语,我偶尔听到过同样的话。他们说过,野兽正觊觎着香巴拉之城的安宁,香巴拉圣火即将熄灭,沦入无尽的黑暗。最后一刻,野兽逾越过圣城的篱笆,香巴拉的世界将不复存在。我看得出,他们虽然预知了将来可怕的一幕,却无力阻止,眼睁睁看着那一刻越行越近。陈先生,你也能看到那些即将发生的惨事吗?”莲娜呵出的气息亦混合着幽香,声音传入我耳朵的同时,香气飞散进我的鼻孔里。

  我轻轻摇头,护法神玛哈嘎拉的使者要我赶去香巴拉之城,解救大厦将倾之厄,但我直到今日,仍旧没能得其门而入,反而与夏雪失散,不能不说是一种难言的失败。

第八章 真假藏僧杰朗,梦里海市蜃楼

  “那么,你到罗布寺来,为的仅仅是搜寻失踪的夏小姐吗?我看得出,你总是心事重重的,似乎肩头担着异常重要的责任,几乎要被压得抬不起头来,不是吗?”一谈及大事,莲娜脸上的稚气立刻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的执着。

  我再度摇头,此时此刻谈论我、夏雪、九曲蛇脉、护法神使者那些事并不恰当。要知道,如果不能从密室里全身而退,再说得天花乱坠也是空梦一场。

  “宁吉大总管说,丹金王子的奇遇发生在窝拉措湖,只要到这里来,就能开启机缘之门,完成他的遗志。在我心目中,第一重要的是父亲和母亲,第二重要的就要算宁吉大总管,所以现在他说什么,我都会认真听、认真想。你们之间,也许存在着某种误会吧,其实他是父亲最信任的部属,也是个很好的人,如同我的长辈,就像……就像顾知今先生对你那样。”莲娜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只是他举的例子并不恰当,因为于我而言,顾知今的帮助作用越来越小,他一直都不看好夏雪。

  九曲蛇脉一战,邵局、司马镜、叶天的连环反叛都给我造成了重大的打击,不得不开始对人性、友情的反思。在重大利益面前,那些道德伦理上的东西是如此不堪一击,脆弱如纸。夏雪说过,即使是一奶同胞、亲生骨肉都有可能走上冰火不相容的陌路,何况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朋友?

  “对,他是个好人。”我不想打破莲娜的幻想。

  “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因为在我心里,你们虽然国籍不同、年龄迥异,但却都是力排万难、不惧死亡的大英雄,正如藏地的说唱艺人们献给格萨尔王的赞美诗里所说——‘上方天界遣使下凡,中间世上各种纷争,下面地狱完成业果’。有你们两个在,我就再也不会被噩梦惊醒了。”在她的稚嫩思维模式里,两个对她好的人就一定能成为好朋友,然后共赴志同道合的大业。

  以上三句,是民间艺人在说唱表演时,最常用来概括《格萨尔王》史诗全部内容的话。“上方天界遣使下凡”是指诸神在天界议事,决定派天神之子格萨尔到世间降妖伏魔,抑强扶弱,拯救黎民百姓出苦海;“中间世上各种纷争”是指格萨尔从诞生到返回天界的全过程,这一历史构成了格萨尔的全部英雄业绩,也是史诗的主体;“下面地狱完成业果”是指格萨尔完成使命,拯救坠入地狱的母亲,以及一切受苦的众生,然后返回天界。

  我不由得暗自感叹:“如果二十一世纪的江湖能如她想象的那样简单就好了。”

  那种被猛兽窥视、浑身汗毛倒竖的惊悚感觉慢慢消失了,我立刻感到一阵轻松,疲倦地靠在最近的一块墙体上。

  莲娜抚摸着那块内嵌一位藏族老妇人的墙体,满脸困惑:“陈先生,以我的判断,这些都是天然形成的水晶石,而不是什么人工冶炼出的玻璃。奇怪的是,人类又不是被琥珀包裹起来的甲虫,怎么好端端的就被嵌在里面呢?按照教科书上的解释,水晶体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其中还含有各种微量的金属,故而会造成各种不同颜色的水晶。它们的生长环境多在地下或者岩洞中,需要有丰富的地下水来源,且此中的压力大约需在普通大气压力的二到三倍,温度则需摄氏五百五十到六百度之间,再配合适当的时间,它就会依着‘六方晶系’的自然法则结晶成六方柱状的水晶体了。可是,水晶形成条件要比一般石英苛刻,首先要有充裕的生长空间;其次要有富含二氧化硅的热液;第三有较高的温度和压力;第四必须有生长形成的时间,以上四点缺一不可。反过来说,在那种苛刻的环境中,人类根本无法生存,更不要说保持每个人的自然动作和表情了。”

  那老妇人脸上极多皱纹,从额头到下巴、从手指到手背全都是风吹日晒、辛苦劳作后留下的深刻纹路。此刻,她半张着嘴,上下牙床各缺了四颗牙齿,目光直视前方,充满了无尽的希冀。她的形象是如此逼真,仿佛嵌进水晶的前一秒,正要开口说话似的。

  水晶的形成过程是百年来近千位科学家共同研究的结果,已经广为验证,绝不会错。也就是说,按照地球物理学的现有观点,根本无法将活人嵌进水晶里。

  “如果能将这些东西搬到罗布寺里去,展示给全球科学家们看,该是一件多么轰动的大事啊!”莲娜倚着墙体坐好,忽然皱紧了眉头,盯着自己的伤腿。那些人像带给她的震撼惊奇过去后,越来越重的腿伤令她忍不住低声呻吟起来。

  没有绳子和夹板的情况下,我束手无策,没有办法可想。

  “我会不会死?我的腿会不会变成畸形?”莲娜开始胡思乱想,因为过度缺乏水分,嘴角上也泛起了淡黄色的小水泡。

  “不会。”我只能安慰她,然后转到滑道前,默默地揣测着攀爬上去的可能性。砌成滑道的石质非常坚硬,我用小刀划了几下,只留下几道白色的印痕,只能打消了靠小刀凿出落脚点登上去的念头。

  “喂,你们看够了没有?要不要换个地方谈谈?”我们的头顶上忽然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我仰面望去,密室正中出现了一个两米见方的洞口,一架泛着白光的不锈钢扶梯正缓缓地滑落下来。那个喊话的人只露出半张脸,大笑着向我挥手。

  “你是谁?”莲娜吓了一大跳,马上拖着伤腿向我靠过来。

  那个人有一双修长平顺的一字形眉毛,颧骨极高,更显得眼窝深陷,眼睛细小。他的脸色极为苍白,一看就知道是长期缺乏阳光照射的结果。他很像一个人,一个早该在普姆村消失的藏僧——杰朗。

  “那重要吗?反正你们也没办法原路返回,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好了,能上来总比困死在下面好。那些大家伙是水晶,又不是面饼,不能吃也不能喝的。我观察你们半天了,你的腿伤再不医治的话,只怕会很糟糕。放心,我又不是吃人的妖怪,而且从两个月前已经辟谷清修,至少在四十天后才想吃东西。”那人缩回头去,一道更强的白光从那个洞口射下来,在我和莲娜身前形成一个巨大的方形光斑。

  梯子轻轻落地,连接起了一条求生之路,但我怀疑目前的情况是“离了龙潭、再入虎穴”。

  “陈先生,那是谁?”莲娜满脸惊惧地问。

  “杰朗,或者说,那是一个酷似藏僧杰朗的中年人。”我还没看到对方的衣着,但此人的五官相貌与杰朗九成相似,包括说话时的冷淡神情,亦是如出一辙。

  “宁吉大总管说,杰朗已经失踪了,不是吗?”莲娜与杰朗接触应该很少,或许仅仅是刚进罗布寺时打过一次照面而已。

  我无法回答她的问题,轻轻地抱起她,踏上那道梯子。无论如何,离开这个冷冰冰的密室再说,只要是与人打交道,我都有六成以上胜算。

  出了洞口,呈现在我和莲娜眼前的是一片更为宽广的空间,长宽都要超过百步,用于支撑屋顶的方形柱子足有百余根。六米高的屋顶上,每隔五步就安着一盏防眩的日光灯,光线充足之至。在这个空间的四面摆放着数百台电脑,液晶屏幕全都亮着,每一台上显示的都是一页页不同国家的文字。

  我彻底怔住了,因为这是在罗布寺的地底,单单有广阔的密室也就罢了,是什么人弄了这么多电脑保存在地下,从平面布置到电力供应,绝对是一项非常浩大的工程。

  “陈风先生?莲娜小姐?一个来自港岛,一个来自印度,这种国际化的联合探险队伍是最近的时髦潮流吗?”那个穿着一身白色运动装的光头男人抱着胳膊审视着我,语气仍然带着淡淡的不屑。

  “杰朗,别故弄玄虚了,送我们出去。”我知道,只有重现回到阳光下的罗布寺,我们才算真正安全。不管面前的人是不是杰朗,都会带来不可预知的危险。在空间四壁上,依旧看不到明显的出入门户,我怀疑出口是不是也在头顶的正中。

  那男人晃了晃身子,举手抚摸着自己凸起的颧骨,撇了撇嘴角:“出去?去哪里?回罗布寺吗?不不,你们肯定不能回去,否则地下密室岂不全都暴露了?你们两个都是成年人,快别傻了,不如花点时间想想在自己生命的最后还能做点什么——”

  这个空间里没有第四个人,我只要瞬间制服他,就能掌控局面。对我来说,这是个真正的好机会。

  “看了下面的水晶墙,两位是否受到什么启发了?”他横跨一步,揿了一下下柱子上的按钮,那架梯子自动收回来,然后洞口缓缓合拢,一切动作都是自动完成的。那么,可想而知,密室的电力供应相当先进,除了照明用电外,还能提供工业用动力电。

  我把莲娜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腕,突然前冲,一把扭住那人的运动服前襟,使出日本柔道中的寝技动作,一拉、一推、一顿再横向一拖,登时将他放倒在地。蓦的,他的袖管里露出一截枪管,随着啪的一声轻响,一枚带着尾翼的针头射出来,直钉在我颈下。一股巨大的麻痹感从中针的位置瞬间扩散开来,我的双臂立刻变得不听使唤了,接着是躯干和双腿,都不再有任何知觉,只能麻木地站在原地。

  “冷兵器时代早就过去了,二十一世纪是头脑和枪械的年代,一枚麻醉针胜过二十年朝夕苦练的中国功夫,省下的时间,多看看书,做做科学研究,不好吗?陈风,我看过你的大部分资料,对你临敌时的一些表现和破绽,了解得一清二楚,所以才敢把你们接上来。现在,你应该可以小睡一会儿,我先问莲娜小姐一些印度佛经的问题,然后咱们再聊。”他挣脱了我的五指,然后在我肩头轻轻一推。平生第一次被麻醉针射中,而且是至为霸道猛烈的麻药,所以我僵硬地翻滚倒下,停在一根柱子旁边。

  “别……碰她,我杀了你……别碰她……”我艰难地吐出了大半句话,舌头、嗓子、喉结都被麻药控制,每说一个字都得咬牙提气。一阵潮水般的倦意涌上来,我抵挡不住,眼皮开始连续打架。

  那男人向着莲娜走去,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力不从心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任由眼皮粘合在一起,进入了昏昏沉沉的梦乡。

  “丹金王子留下了什么?白莲圣女降临世间的目的何在?他们预感到了世界末日的来临是吗?如何才能在大毁灭中保全自己?难道‘纯洁净土香巴拉之城’这种说法指的是大毁灭之后的事?就像大洪水中的诺亚方舟被称为‘新人类的起源’一样?最后呢,香巴拉之城也会成为藏传佛教信徒们的容身之所……”那男人向莲娜连珠炮一样问了十几个问题,我只听到一半就睡了过去。

  在梦里,我看到了皎洁无比的十五夜之月,它把寂寞的清辉洒满了藏地的山峦湖泊、古道草地。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情变得无比焦灼,仿佛这样的月圆之夜必定会有什么怪事发生一样。

  我在梦中的草地上急促穿行,向正南方挺进,直到听见了窝拉措湖的水声。

  “夏雪,夏雪,你在哪里?”我放开喉咙大叫。自她失踪之后,我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撕心裂肺地大叫过,生怕顾知今等人嘲笑。

  水声越来越响,我已经越过湖边的石岸,靠近粼粼闪烁、浮光跃金的水波。蓦的,湖水中央出现了一大片黑魆魆的东西,并且在飞快地上升成长。我看清了,那是一些古老的城墙和房子,绵延数十里。房子越来越多,等到根基完全露出水面时,我才意识到那些原来是巍峨高耸的古代宫殿。最后,那个陌生的城堡挤走了窝拉措湖水,昂然屹立在干涸的湖床上。

  “水下城池?丹金王子去过的地方?夏雪失踪之所?”我一急,恨不能肋生双翅,振翼飞过空间阻隔,冲入城里去找寻夏雪,浑然不顾那座灰色的古城里隐藏着多少凶险。

  我爱夏雪,她在我心中无可替代。佛家说,修行五百年方能同舟,修行一千年才能共枕,我希望两个人能够延续前世的修行,牵着手一路走完此生。经历九曲蛇脉一战后,我们的心和思想早就交融在一起,比起世俗男女的肉体结合更为契合。

  即使在梦里,我也无法忘记自己的使命,不顾一切,只求再见到她。

  “夏雪,我来了——”不知不觉,我已经站在湿漉漉的古城街道上,满眼都是战争摧残后千疮百孔的断壁残垣,却看不见一个人影。我希望夏雪带着的卫星电话仍旧有电,那么只要拨打那个早就刻在心上的号码,就能找到她。

  “看,我已经记录了他的梦,原来他脑子里所想的全都是另外那个夏小姐,一点都没有你的位置,可见这个年轻人的情感埋藏得极深,平时绝少吐露。《大唐西域记》记载,某些印度佛门大师能够潜入别人的梦里,改变对方的思想,直到将其调教为另一个人。现在,我已经完成了前半部分,追踪拍摄他的梦境,只要再做改进,就可以进入质的飞跃,突破这个人类心理学家们冥思苦想了几百年的难题。莲娜小姐,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丹金王子最后变成了什么?”

  我再次听到了杰朗的声音,不敢放任自己的睡意,悄悄地咬破舌尖,咽下两大口血水,彻底地破除了麻药的禁锢。

  他正在莲娜身前快速地踱来踱去,不时地停下来吼上几嗓子。

  “解掉陈先生身中的麻药,我就告诉你。”莲娜比我想象得冷静。

  “不行,他一醒过来就会躁动不安,打扰我们的对话。”杰朗大怒,声音越来越高。此刻,他身上穿的是一套灰色羽绒服,跟之前那个穿着运动服的人身材接近,说话声调也相差无几。

  “那是土王的秘密,我不能说。”莲娜镇定地回答。

  杰朗大笑:“秘密?错了,北方邦的任何事都在我的监控之下,我的组织无所不能,想要获取哪方面的资料,弹指一挥间就能搬到,还用求诸于你?我现在只是有一件事不太明白而已,为什么他们两个能在缩小过程中途停止呢?到底是一次意外,还是预示着那种缩小过程已经最终失效呢?”

  他提到了“组织”二字,我惊觉他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只不过是潜伏在罗布寺里,隐忍不动而已。

  按照我的判断,留在密室里的是真杰朗,在外面招摇过市的是假杰朗,两个人之间的最大区别是,前者是藏传佛教少见的智者;后者则对佛法教义仅懂皮毛,无法自圆其说。

  “哦,他的梦中断了,摩羯,小心点,他醒了。”真杰朗叫出了假杰朗的名字。

  我睁开眼睛,斜望着青色的屋顶,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那部记录梦境的电脑已经抽空了我身上的全部力气。资料显示,展示梦境、追踪思想之类超高科技的诞生地在欧洲和日本,但真正得到实际应用的场所,应该是在美国的“51号地区”。叔叔的盗墓名气最鼎盛时期,曾帮助美国人找回了一批被埋在金字塔下的重型核武器操控中心,因而获准进入51号地区参观二十四小时。就在那一次,他看到了梦境激发器和梦境追踪器,对美国人的顶尖科技佩服得五体投地。

  “人类的梦境是能够被追踪的,若非亲眼所见,我根本无法相信美国特种部门的科技竟然发展到了这种地步。陈风,在这个年代里,一个人的学问积累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必须要做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刻不停地吸收新知识,才能走在时代的前面。”叔叔的谆谆教导犹在耳边,我就已经见到了这些最尖端的电子设备。

  “陈先生,陈先生?”莲娜低声叫着,伸过一只手来,摇晃着我的肩膀。

  麻药的余力还在,我感到自己的脖子像被木板夹住了似的,连累得头部无法轻松转动。

  “陈先生,我看到了夏小姐,就在窝拉措湖下面的古城里。我还看到湖水正在急速退去,那古城像……像……”她大概找不到合适的比喻来形容当时的情景,所以叙述突然卡壳。

  “像潜艇,对不对?”杰朗的脸出现在我眼前,淡漠地笑着,毫无善意。

  “对,像一艘潜艇一样慢慢浮出水面,完全展示在我们面前。我看到你飞奔进去,消失在一幢坍塌大半的古楼后面。你快醒醒,看看这段影像,我的脑子已经完全糊涂了,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莲娜拉住我的胳膊,吃力地拖了两次,试图让我坐起来。

  中了杰朗的麻醉针后,我应该是立刻就昏睡在地上了,神智一旦恢复,立刻感受到石板地面传来的冰冷寒意。

  “陈风,我一直奇怪,你为什么没有死在那个双头人的利爪之下,就像德吉一样?那时,你抱住德吉的尸体问话,双头人就在二十步以外的墙根下。其实我当时是有一点点进退两难的,无法决定是否需要跳出去帮你。唉,双头人的杀人手段太暴烈了,一下子就撕裂了德吉的胸膛。德吉不过是情报掮客,多一个少一个无关紧要,但你就不同了,组织对你非常重视,认为你身上蕴含的潜质不逊于‘盗墓王’陈沧海,大家今后一定还有合作的可能。谢天谢地,那双头人最后并没有向你发难,我也就无需暴露,继续潜伏下来。”杰朗托起我的下巴,满是血丝的眼睛里流露着胜利者的洋洋自得。

  “你是谁?摩羯是……属于哪一组织的代号?51号地区吗?”我渐渐恢复了元气。

  “无可奉告,除非你和莲娜小姐各自说出心里的秘密,大家以此作为交换。”杰朗耸了耸肩膀,突然加快语速,“陈风,你知道天龙八部僧的问诘答案,是不是?如果你愿意把那些东西告诉我,或许能换到一条生路,不过必须得远离亚洲,永远不能回来。”

  我吃力地坐起来,不理睬摩羯的问题,先握住莲娜的小手,低声问:“你的腿还痛不痛?别怕,我来给你包扎一下。”

  莲娜的眼眶中忽然盈满了晶莹的泪珠,甫一低头,泪珠倏的垂落,跌在我的手背上,发出滴滴嗒嗒的数声脆响。

  “你们两位,不管谁是杰朗、谁是摩羯,我朋友受伤了,需要消炎药水、碘酒、棉球、夹板和绷带。此地拥有冠绝全球的高级电子设备,应该也会有医药箱之类吧?请发挥一点人道主义的精神,快点拿过来。”我的头似乎有千斤重,两边太阳穴也痛得像要炸开一般。那枚麻醉针里一定掺加了别的什么药物,具有强烈的副作用。

  穿着运动服的杰朗迅速走向右侧,再带着一个白色的医药箱回来,揭开盖子,熟练地将我要的东西一一摆在莲娜身边。

  “陈风,先看这里,先看看你的梦境。在我们的内部文件里,将这种东西称为‘海市蜃楼’,因为它太虚幻无凭了,根本无从捉摸,记录的只是一个人的心理活动,毫无道理可讲。”摩羯对杰朗的行动有些不满,敲打着手边的那台电脑,极不耐烦地提醒我。

  这种表现才是摩羯的本质,当他冒充藏僧杰朗留在罗布寺时,所有的敦厚老实、谦逊低调、悲天悯人都是装出来的。

  我向他转过头去,目光还未落在他的手边,就已经被他身旁的另一台二十四寸的液晶显示屏吸引,因为那块屏幕上出现的战斗画面异常奇诡,描述的是一幕无比宏大壮阔的战争场景。一个身披黄金甲、头戴紫金冠、脚踏赤铜靴的干瘦男人正提着一条金光闪闪的铁棒,与满屏幕的黑衣人激烈地交战。在他身后,是漫山遍野的普通藏民静静伫立着观战,彼此的胳膊互挽,排列成一个巨大的“孙”字。

  相邻屏幕上,则在循环播放好莱坞著名电影《黑客帝国》里的一个片段,尼奥拳打脚踢、左右厮杀,正要突破不断复制自身的几千名黑衣电子警察的重重包围。那部电影我曾看过三十遍以上,对其中的“英雄救世主”理论深表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