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猝然发出凄厉绝伦的狂吼声,右臂一屈一伸,把我甩了出去,跌在水晶世界的入口处。
莲娜跌跌撞撞地奔过来,用力拉我起身,已经无力开口,只是眼泪汪汪地看着我。
“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现在,我无法预测结局,因为身受三处重击的魔女战斗力仍然无比强悍,一手被锁,单手迎敌,八种高僧的幻影攻势立刻减弱。眼泪解决不了问题,但危机重重中的绝望爱恋,却让我禁不住与莲娜深深相拥,仿佛下一刻就要生离、死别、消亡。
“陈先生,我这里有武器,是父母留给我的短枪。”莲娜从贴身衣袋里取出一个月白色的绸布小包,解开上面的鸳鸯蝴蝶扣之后,层层打开,露出一把仅有两寸长的精钢掌心雷手枪。我不由得苦笑,这种武器只适合女孩子用来防身,对付意图不轨的男人,三步之外就已经没有任何杀伤力了。看魔女与中年人、天龙八部高僧大决战的气势,我无力杀入战圈,当然也就没办法近距离发挥掌心雷的威力。更为遗憾的是,通常掌心雷的弹仓会设计成两颗子弹的容量,但这柄短枪却仅容一颗子弹。
我将那颗黄金子弹退出来,看到弹壳上竟然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古印度梵文,粗略通读,那些句子的大概意思是“还赎年轻时犯下的罪,身错,但灭魔、敬佛、卫道之心不改,所以才能将最后一丝灵性留住,为香巴拉之城做最后一击”。
“陈先生,父母发生异变时,这柄短枪就摆在书房的桌子上,是他们留给我的最后一件遗物。”莲娜睹物思人,热泪再次夺眶而出。
我拥住她,无法多说什么,再次向战圈望去。
陡然间,少年僧人与七具干尸凌空飞起,撞在水晶壁上。他被摔得口喷鲜血,其余同伴则肢体破碎,白骨乱飞,全部化为尸骸。魔女与中年人的身体逆时针飞旋着,但却始终没有分开,直到最后突然顿止,立在碧玉床的正中央。
我放开莲娜,奔向碧玉床,那时我才看清,原来中年人的头顶上出现了一条只有两寸高的灰色影子,舞动着一条长度仅超过一根绣花针的金色棍子,与魔女第三只眼中闪现出的深蓝色电光拼死搏斗着。那时候,魔女原先的两只眼睛都在汩汩流淌着黑血,显然已经废掉了。
“投降吧,免得最后形神俱灭,万劫不复。既然雪山深处魔族的复活是不可避免的,你又何必螳臂当车?逆大势而行?想想看,当年藏地三大神人松赞干布、文成公主、尺尊公主都无法完成的大事,仅凭你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完成?不如顺水推舟,顺势而为,仍旧回归你的三界外之界、离恨天之天如何?藏地高原本来就是魔族天下,我只不过是卷土重来,复活重生,与你何干?你所苦苦效忠的大唐之君、大唐之国、大唐公主早就不复存在了,你护持西天取经的玄奘大法师也在长安作古,肉身寂灭为舍利。现在,你一个人再去奉行什么‘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八德,岂不是可笑之极?”魔女的一只手留在中年人体内,另一只手扼住他的喉咙,已经令他透不过气来。
“正义与邪恶、佛界与魔道、我和你,无论任何空间、任何时间都是……都是不可同存的死敌。你死,我活;你活,我死。天下至道,如此而已。”那男人艰难地说出了这两句话,喉咙突然被再度收紧,魔女第三只眼中的蓝光倏的暴涨,变为一个方圆五步的炫目光幢,将中年人罩在其中。
我亦不能幸免,被她双手抓住,举在空中。
“人不能在一生中两次走进同一条河流”——我低声长叹,如果能会在同一地方犯下两次相同错误的话,也许我就不该是“盗墓王”陈沧海的侄子了。这一次,我是故意靠近魔女的,在她抓住我的同时,那柄掌心雷已经无声地指在她的第三只眼睛上。
以上那句,是古希腊唯物主义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的一句名言,被前苏联革命导师列宁称之为“辩证法的奠基人之一”。这句名言的意思是说,河里的水是不断流动的,你这次踏进河,水流走了,你下次踏进河时,又流来的是新水。河水川流不息,所以你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这句名言是有其特定意义的,并不是指这条河与那条河之间的区别。赫拉克利特主张“万物皆动”、“万物皆流”,这使他成为当时具有朴素辩证法思想的“流动派”卓越代表。
魔女固然为魔族之首,但在连番恶战下,她的智慧也突然出现了盲点。
我清楚地看到那只竖向的女人之眼惊惧地眨了一下,眼睑稍稍一闭,又倏的睁开,顿时醒悟:“原来,魔族也是有所畏惧的,她的某一部分思想是与人类相通的,譬如恐惧、爱憎、忧虑、仇恨、愤怒等等。”
魔女双臂发力,企图将我再次甩出去,但我的左手已经发出控鹤功,紧贴她的头顶,如电子吸盘一般牢牢吸住。那一刻,我已经扭转了我方的颓势,重新掌控局面。
“求你晚一点开枪好吗?让我再多看一眼这个美好的世界。我已经瞎了双眼,只剩唯一的这只,求你……求求你……我的朋友,其实魔族对人类是没有恶意的,我们只是想要这世界变得更完美一些罢了。请你想象一下,没有黑夜,人类怎么会变得如此珍视光明和日光?没有战火和饥荒,藏地人民又怎么会珍惜今天的美好生活?正因为有了魔族的时刻觊觎,所有如他、如天龙八部高僧、如你一样的伏藏师才会前赴后继、沉着冷静地活着,英名永垂青史——不是吗?”她的声音变得如黄莺初啼一样绵软动人,令我几乎无力扣动扳机,枪口稍稍后撤,离开她的眼珠。
“求求你,求求你再放过我一次好吗?我会永远离开这里,然后深潜于地底、山底、湖底,绝不再次出现,不再骚扰人类的美好世界,求求你,移开你的枪口好吗?”蓦的,我们眼前的光幢炸裂开来,那中年人的身体四分五裂地炸开,只剩那个小小的影子。
“再听下去,你就将步我的后尘,丧失一切,悔之晚矣。”那影子的暴喝声如黄钟大吕,彻底地惊散了魔女的哀告声。
我果断地开枪,但魔女的双手一扬,竟然在半寸距离内截获了那颗黄金子弹,狂笑着攥在手里。我只能翻身后撤,深恨自己错过了唯一一个杀她的机会。
“我只要一点点机会,哪怕像针孔一样细微、像白驹过隙一样短暂就足够了。你看,胜负的天平重新倒向我这边了,对吗?”她得意洋洋地摊开手掌,但那子弹轰然炸开,半空中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影子,四手互握,把魔女合围在中央。
“父亲!母亲!”莲娜大叫起来。
一阵深沉晦涩的梵语诵经声缓缓响起,空气中不知不觉充满了珠穆朗玛峰雪莲花的纯净香气。那两个影子慢慢缩小,将魔女的身体收紧。然后,魔女的哀号声凄惶无比地响彻了水晶世界,她的身体也渐渐趋向于透明,最终化为一阵簌簌落下的尘沙,飞扬在半空中。
魔女消失了,她曾说要让莲娜化为碎末,但真正践行了这种诅咒的,恰恰就是她自己。
少年僧人的生命已经奄奄一息,但他勉强地盘膝打坐,告诉了我最后一席话:“哪吒俱伐罗,这一次如果没有你,我们天龙八部的威名大概就要化为乌有了。千年之前,尺尊公主颁下‘死守魔女’的命令,我们八人按照佛理方位深潜地下,构成层叠镇压之阵,并且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用自身的佛法顿悟开始由婴儿至老僧、再由老僧到婴儿的生死循环、生生不息过程。我们一直在等你到来,一起消灭魔女的肉身与元神,结果,我已循环十次,而位于大阵最顶层功力最浅的摩呼罗迦才只循环三次。其中,阿修罗性情最是冲动暴躁,一旦有外力诱惑,便无法自控,才第一个被魔女的色相利用。但我至今也不明白,我们八个已经修炼千年、佛性精纯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怎么会突然心神浮动,被魔女所乘呢?难道是她突然获得了某种助力?在我们中间或我们之外又出现了三眼魔族的重要人物?”
他凝视着同样只剩最后一口气的顾知今,慢慢摇头:“不是他,他只是贪心过重的普通人,与魔族没有任何共同点。那么,会是谁呢?是谁呢?是谁呢……”连续三问,少年僧人的眼睛缓缓闭上,就此无声无息地圆寂而去。
顾知今临死之前,枕在我的腿上,苦笑着问:“陈风,你不恨我吗?”
他的临敌反叛,曾给了我无比沉重的一击,但我很奇怪自己心里对他只有悲悯,而没有仇恨,甚至仅有的一点愤怒也随着他遭受魔女重创而消失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被人欺骗利用,也已经用死亡赎罪,那就足够了。
“顾叔,撑着点,我带你回去。”回想我们在南下的一路上风餐露宿时的亲密情景,我忽然觉得,也许他与邵局、司马镜一样,都是不甘心于年华流逝而自己却一事无成,才终于铤而走险,迈出了反叛的那一步。他们都没有错,错的是命运大手播弄造化,才酿成了今日之祸。
“好孩子,我是撑不下去了,你要是看沧海兄的面子,就不要把这一段变故告诉港岛的老一辈们,别让我背着骂名离世。我的一生,没能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也就罢了,绝不能给后人留下叛友、通敌、卖身、救魔的丑陋一页。你肯答应我吗,陈风?”顾知今的最后一口气,也在我点头答应后吁出,终于撒手尘寰。
莲娜扶起了宁吉,现在这里只剩下我们三个和满地尸骨狼藉。
“我们离开这里吧?”莲娜招呼我。
此刻,水晶世界外的水流已经恢复了安宁澄澈,我运足目力望出去,却怎么也看不到那古城的影子了。
“你和宁吉先出去吧,我想自己在这里安静一会儿。”我站在水晶墙前,心情正在节节下潜,仿佛一旦离去,就再也不会跟心中的夏雪有半点联络了。如果有什么办法破墙而出,泅渡到目光尽头的话,我愿意不计任何后果去做。
莲娜长叹一声,与宁吉一起蹒跚离去。
“那样大的一座被莲花覆盖的水底古城,怎么会忽然消失,说不见就不见了?难道那仅仅是幻觉或是光影折射产生的海市蜃楼吗?几十代自然科学家都曾论证过,只要是在蜃景出现的建筑物,就一定是真实地存在于地球的某一个角落里,如果肯坚忍用心地去找,终有一天会找得到。”我用衣袖擦去了水晶墙上的血迹,凝视着外面的水草和小鱼,不禁陷入了无法抑制的悲恸之中。
“那么多年过去,我的元神真身好不容易又一次站在真实世界里,而不是依赖于分身术出现。这个世界真多美好啊,看那月亮,竟然比尺尊公主当年吩咐我服下缩体灵丹的时候空远了那么多。年轻人,不必为了一时的挫败而萎靡不振,作为哪吒俱伐罗的灵魂化身,你的未来无可限量,终将成为藏传佛教天空里最闪亮的星辰。好了,让我们一起坐在这里,共对明月,听我说说当年的故事吧。三眼族魔女已亡,作为一名忍辱负重千年的伏藏师,我的确应该稍稍松一口气了。”
那声音来自于碧玉床上,而且相当熟悉。当我走到床前时,猛然发现一个仅有两寸长的灰色影子,正从魔女身体化成的尘沙中翻身坐起来。
“四十年前,亦是这样的明月当空之夜,我知道自己的肉身即将寂灭,便趁着魔女昏睡最厉害的时刻用分身术出去,遇见了一个淳朴善良的藏族女孩子。我希望有个人能够参悟消灭三眼族魔女的大事,于是便与那女孩子共同孕育了杰朗。从出生开始,我就不断地用意念教化他,令他在佛学方面的修养突飞猛进,期待有一天由他来打开上面的秘道,与天龙八部高僧一起消灭魔女。结果,他并没有做到,因为他的资质实在差强人意,连闯入这里的能力都没有。”那影子孤零零地站着,手里拄着那根细小的铁针,无限惆怅,也无限失落。
杰朗已经死了,他留下的画和说过的话,的确帮了我很大的忙,否则也不会有今日的人魔决战。
“魔女不死,总有一天会从沉睡中醒来,首先要毁灭人类‘理想之国’香巴拉之城,然后是藏地,最后是整个世界。我已经等了太久,以为杰朗会早日悟彻,抵达此地,没料到来的是你。很久之前,我进入魔女体内时,也有一位哪吒俱伐罗的灵魂化身与魔女激战三十三昼夜,将她打得筋疲力尽,再用火焰之圈烧毁了她赖以召唤魔族的旗帜,才被我趁势控制了魔脑。今天,又是哪吒俱伐罗化身的你神勇现身,终于在丹金王子与雪莲圣女的助力下,彻底消灭了魔女,结束了她的轮回。”
那影子长叹,从古树的透明树干仰望着天空。
“那么,你到底是谁?”我忽然觉得,当历史的流沙开始沉浮移动时,自己的心仿佛也要融入那些青灯黄卷下的遥远岁月。那时,我不是陈风,而是历史文字中不断闪回的某个人,为了消灭三眼族魔女、归还藏地人民一个晴朗明净世界而战。无论我是不是藏传佛教中的哪吒俱伐罗化身,都要秉承正义的力量,终生不向黑暗与邪恶低头。
“我就是大唐君王殿下镇西大将军、大唐高僧玄奘大法师西天取经总护法、大唐文成公主阶前伏魔尊使、尺尊公主阶前第一伏藏师——孙奉朝。”那影子自述名姓来历的时候,刹那间挺胸抬头,精神焕发。
其实,在历史地理文献名著《大唐西域记》与明清魔幻小说巨著《西游记》里都曾出现过孙奉朝的影子,但人类的史学家和文学家们只记住了那些光鲜亮丽的美妙篇章,却绝想不到辉煌背后,正有孙奉朝这样的人埋头隐忍奉献着,才能保住人类的胜利果实。
中国历史自盛唐之后,更有宋、元、明、清、民国的朝代更迭,在枪炮与玫瑰的交替闪现中兴亡衰败,攻城略地。或许那些高高在上、鲜血换酒的人早就忘记了与孙奉朝有关的历史,而他呢,却一直为了消灭三眼族魔女而不倦地努力着。
“有时候我在想,这种专属于伏藏师的无望等待何时才能了解呢?师父取回的真经什么时候才能化作精神力量层面的‘定海神针’,让这世界永远成为风雨不动安如山的陆地,而不是朝令夕改、飘摇不止的海船?年轻人,你知道吗?这一次,我的肉身、灵魂、思维全部寂灭,未来的正义天平向哪边倾倒,就需要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来决定了。漫漫长夜之中,你是否能像我一样坚守正道,永不迷失……”
影子微微摇晃着,忽然一分为十、十分为百、百分为千,直到水晶世界上下全都是相同的影子。
我伸手去抱,但手上、臂上只剩光影斑驳,哪来能触摸得到?
“我走了,彻底解脱,去往西天极乐世界,年轻人,再见了。”孙奉朝的声音回响着,渐行渐远。匿伏千年,岁月荣枯,他的确称得上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伏藏师了。
蓦的,他发出一声怒啸,“不好,香巴拉之城已经浮上水面,三眼魔族的力量仍然没有全歼。年轻人,快去……我已经无法回头了,快去……”
光影散尽,孙奉朝的声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留余响。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透明树干向上看,一片淡灰色的云翳飘来,忽然挡住了明月的半边,月光清辉立刻黯淡了许多。
“浮上水面?香巴拉之城浮上水面?”我瞥见水晶墙和外面的水光草色,一下子醒悟到了什么,马上沿着石阶向上发足狂奔,并且在接近地面的位置赶上了蹒跚上行的莲娜和宁吉。
“陈先生,你终于赶来了。”莲娜回头,欣喜地叫着。
我来不及回话,从她身边掠过,远远地抛下一句:“外面又有意外,自己隐藏好,不要露面。”既然三眼魔族没被全歼,罗布寺内外就绝对还有危险,她和宁吉最好是就地躲起来,免得再遭戕害。
出了洞口,飞跃出大殿,我便停在月光之下。头顶的云翳越来越厚,遮得明月只剩半边不规则的月牙儿。
我毫不停留地奔向前院,没出大门,便从围墙顶上看到了一座高大巍峨的灰色城池正耸峙在半空之中,最高处的塔尖直刺云霄。罗布寺一片死寂,我怀疑所有的僧人是不是全被顾知今的迷药给放倒了,他从仁迦大师的思过堂跑出去时,绝对有这个刻意制造出来的大好机会。
根本来不及开门,我便从墙头一跃而过,那古城的全貌扑面而来,令我刹那间怔住,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座城就是我透过水晶墙看到的,城墙、城楼、城门一模一样,每一座建筑顶上覆盖着的莲花亦是白得耀眼,已经不是人间工匠之手所能雕琢出来的。氤氲的水汽无处不在,所以整座城也像是刚刚被水洗过一样,清亮、干净但却湿漉漉的、雾蒙蒙的,如雾如幻、如诗如画。
我大概愣了有一分钟时间,猛的奔向门口右侧台阶下的一辆车子,打碎玻璃,开门进去,一把扯断驾驶台下方的电线,用裸露的线头打火启动,随即踩下油门,向那古城猛冲。这应该是属于宁吉的车子,但现在我的脑子里只有夏雪的影子,根本顾不上其它。
“水下古城浮出,身在其中的夏雪也会在那里。夏雪,我来接你了,我来接你了,我来接你了!”我放开喉咙大声呼喝,心底涌动着狂野畅快的情绪,唯有放声吼叫,才能发泄那种压抑已久的愤懑。困在死结谜题中那么久,如今终于得到了释放,如果上天垂怜,再让我找到夏雪,夫复何求?
照此情形看,古城原先在窝拉措湖底,浮上水面后,挤占了湖水的位置,城墙与湖岸正好相接,城门对着寺门。我的车子冲过一小片浅水洼,冰冷的湖水纷纷喷溅上来,模糊了车子的挡风玻璃。
我找不到雨刮器的控制钮,索性从车窗里伸出头去,一只手操控方向盘,从城门中间的石板道上驶进去。
这是一座标准的古代城池,没有丝毫现代化标志,青石板大街两旁全都是古朴典雅的石头建筑物,门窗屋顶的颜色接近石青色,在月光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梦一般的安宁寂静。所有的梦都是无色的,而这古城带给我的,亦是无人、无声、无色、无影的古怪感觉,就像踏入了一场形象逼真的长梦一样。
我狠狠地按响了车子的喇叭,一声接一声地按,让单调的电子喇叭滴滴、滴滴的声音一直在古城的长街上飘荡着。这种奇怪的地方,只会让我想到两句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第九章 香巴拉之城,水晶镜世界
车子一直向前,穿过了一个巨大的中心广场后,继续直行,便看到了另一座城门。那应该是古城的南门,而正对罗布寺的入口则是它的北门。我的情绪处于严重的失控状态,思想已经癫狂发疯了,竟然没有注意到南门外并没有通向陆地的道路或桥梁,而是一片浩淼无边的湖水。
眨眼间,车子冲出城门,陡然间凌空飞了出去,然后呈抛物线状下坠,惊醒了热血沸腾的我。
“怎么会这样?”只用了一秒钟,我霍的拉开天窗,跳到车顶。感觉上,天空和月亮离我越来越远,古城那边已经变成了铁青色的悬崖绝壁,而我和车子正急速向下跌落。当悬崖上伸出的一条石笋映入眼帘时,我毫不犹豫地向前扑出去,横跃三米,双手紧紧地抠住石笋的缝隙,身子终于稳住。
向下看,那辆黑色的旅行车死扑扑地落下去,跌入一眼望不到边的湖水中。我的脑子渐渐清醒下来,才明白当古城上升时,湖水平面迅速下降,涌入城下,所以造成了这个上下近五十米落差的绝壁。而且古城的占地面积不到湖面的一半,北接罗布寺,南面当然会空对剩下的半个窝拉措湖了。如果我想重回古城,就要攀上崖顶,重新开始寻找夏雪之旅。
我的攀岩技术是在大学里练就的,不过这得感谢叶天,没有他这样强劲的对手,我又怎么可能练成一流的身手呢?大学四年,我俩包揽了所有校际比赛的攀岩项目冠亚军,冠军有时是我,有时是他,这种天下第一的竞争从没停止过。
从石笋到崖顶约五十米高度,绝壁表面布满了尖锐的棱角,这种情况通常能在岩石地貌的纵向断层上看得到。据我判断,古城的根基在上升过程中发生过大面积断裂,否则的话,浮上水面的面积会比目前看到的更广阔,我也就不至于飞车坠崖了。
当我攀爬到距离崖顶还有两米的时候,有人从上面探出头来,柔声呼唤:“把手给我,让我拉你上来。”
那是一个令我魂牵梦绕的声音,那张脸,则已经数万次盘旋在我脑海里、出现在我睡梦里,让我寝食不安。虽然对方的脸色有些憔悴、声音有些沙哑,但那确确实实就是夏雪的脸、夏雪的声音。
“夏雪——”我的身体突然僵直了,紧贴在绝壁上,凝神向上望着。深灰色的天幕背景中,夏雪的眉眼显得分外清晰、分外美丽。
“是我,上来吧。”夏雪与我一样冷静地笑着,不过笑中带泪,两个生离死别后突然重逢的男女,在此时此刻仍然能异于常人,保持绝对的冷静,只源于我们都是经历过生死考验、见识过藏地风雨、闯荡过大风大浪的江湖大游侠。
我的双臂陡然发力,一跃而上,以一个漂亮的凌空旋身前翻的漂亮动作落地,洒脱地拍了拍双掌。
“陈风,你还好吗?”
夏雪腰上仍然缠着那个黑色软牛皮腰包,身上是从拉萨八廓街买来的黑色牛皮外套和白色牛仔裤,脚上则穿着鞋带直缠到脚踝上方两寸的黑色牛皮战靴。这身装束的她,正是离开拉萨之前留在我印象中的最后一瞥。虽然只隔了不到两周,但十几天来我所受的心理煎熬就算洋洋万言都无法说尽。
“天地之大、造物之奇,真的是无可限量,不是吗?”夏雪展眉一笑。
“乾坤宇内,如果没有爱情,人类还能凭借什么保持永远追索下去的激情?”我用这种答非所问的话结束了两人之间微妙的陌生距离感,伸手拥她入怀,然后便是一个深到五脏六腑、暖到四肢百骸、柔到骨肉血脉的幽幽长吻。那一刻,世界、古城、罗布寺、窝拉措湖、古树下的秘密洞窟、大唐孙奉朝将军的千年伏藏,都变得无比遥远,我的眼里、心里、怀里只有夏雪。
她瘦了,原先稍圆的下巴已经尖削,由美人鹅蛋脸变成了标准的瓜子脸,那个腰包的扣眼也从倒数第三个移到了最紧的一个,头发也相当凌乱,只用一根旧橡皮筋胡乱地扎在后面。
“陈风,不认识我了吗?”夏雪苦笑起来,举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瘦了。”我只说了三个字,从眼眶到喉结、从喉结到心里,都有莫名的温暖暗流在悄悄涌动。发自内心的疼惜之情犹如一个巨大的高山壅塞湖,随时都会溃坝决堤,一泻千里。此时此刻,唯有泪水才能洗净因分离而带来的伤心创痕。
“对,之前在拉萨时吃了那么多烤羊排和羊肉串,又没地方减肥,到这里来,正好可以减掉脂肪,再陪你回拉萨去大吃一顿。”夏雪的眼圈突然红了。
“我就是来接你回去的,可惜车子掉到悬崖下面去了,咱们得步行回罗布寺去。那车子是别人的,我的车子还在。”我克制着自己想扑过去拥抱她的强烈冲动,也许我们该在离开这古城后再详细叙旧,免得再有变故。不过,只要能跟她在一起,就算永远陷入绝境,又有什么关系?
“没事,我已经习惯了走路。雪玛,你说呢?”她突然对着身边的空气问。
我怔了怔:“夏雪,你在跟谁说话?”
她的身边的确只有空气,然后就是古旧的青石城墙和老枣木城门,连一丝风、一棵树、一株花都没有,哪里来的交谈对象?
“还好吧,你的确足够坚强,但在这种糟糕的情况下,坚强无用,因为圣城的圣火不会因某种意志力为转移,而是实实在在地需要圣女出现。否则,三个月内必定熄灭,没有挽回的余地。你们聊吧,我先回去守着圣火。唉,我最近总是心神不宁的,这种上浮的过程已经持续了那么久,现在终于浮出水面,暴露在天光之下,防护罩彻底失去保护作用。接下来,我们会遭遇什么后果呢?谁也无法预料。我很早就有不祥的预感了,真怕香巴拉之城在我手里毁灭,那样我有什么脸面去见已经死去的圣城诸神?我总不能告诉他们‘三眼族魔女太强大’诸如此类的理由吧?知道吗?我没有理由推卸保护圣城的责任,三个月后,也许我将成为香巴拉之城永远的罪人,被盯在诸神的耻辱柱上,然后被珠穆朗玛峰顶的兀鹰残忍啄食。好吧好吧,还是让年轻人聊吧,夏虫不可语冰,你们怎么会理解我的担心呢?”一个老妇人絮絮叨叨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着,渐渐向北飘去。
“那是雪玛,我们脚下这座香巴拉之城的最后一代守护者。我从湖水中消失后,就是被她搭救,然后生存下来的。你大概能想到,她的全身都是完全透明的,如同水晶制成,这种身体结构是由于长期在水下无日光条件下生活,得不到阳光照射,不能产生色素细胞所致。据她说,最初自己仅仅是皮肤颜色透明,内部器官清晰可见。日子越来越久,她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夏雪向北指着,我沿着她的手指方向隐约发现了一个透明的影子,正佝偻着背向前走。
透明物种在美国《探索》杂志上多有提及,但他们的编辑却从没想到世界上还有“透明人”的存在。
回望古城南门之外,湖面深陷五十米之下,依旧在月光下水波粼粼,动荡不休。幸好是在四野无人的空寂深夜里,否则很快就将吸引大批的全球媒体齐聚于此,拍摄这种千年不遇的人间奇迹。面对这种如梦如幻的景象,我除了感叹人类的想象力始终是被现实所限的之外,再也没办法表达心中复杂的惊叹。
如此庞大的一座古城,既能深藏于湖底深处,又能倏忽上升,与陆地相接,把种种未解之谜直接展示在我们的眼前。很可惜,我来得太急,没有随身带着相机,也就失去了拍照纪念的机会。
“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没有你,我的生命就会停止于罗布寺,永远止步于此,不再离开。以后,也许来窝拉措湖旅游的人们会发现湖边多了一块‘望女石’,并成为藏南地区最具传奇色彩的风景。夏雪,我终于找到你了,一生一世,我再也不要你单独离开,面对未知的凶险。原谅我,我早该丢下手中的一切陪你南下的,无论多重要的工作,都不及你的万分之一。我发誓,再也不会让你离开。”
“在幽囚的日子里,无论雪玛多么悲观,我总是相信你有办法找到这里来,并且打破困境,救我于危难之间。”
“可是,刚刚明明是你先从崖顶伸下手来,准备救我的呵!夏雪,我在罗布寺的这段时间,同样有太多人质疑你仍活在人世,劝我回头,但我坚信,你是不会寂然离去的,我们还有最美好的未来,还要一起闯荡藏地,找到陈塘大哥,查出叔叔遇害的真相,然后一同回港岛去,举行最盛大的婚礼。今生今世,你是我唯一信任、唯一珍惜的女孩子,仅此一个,绝无她人……”
一个长吻连着一个长吻,仿佛唯有如此,两人心里各自的焦渴才能得到灵泉的浇灌慰藉。
不知过了多久,夏雪放开了紧扣在我腰间的双臂,抬头凝望已经被云翳全部遮挡的圆月,脸上的喜悦渐渐散去。
“怎么了?”我放开她的肩,轻轻牵着她的手。
“雪玛说过,今晚的月光消失的时候,水晶镜上就将出现某些来自上天的警示,也许现在就是去广场看那镜子的关键时刻了。”她低头看着悬崖下的水光,忽而自嘲地微笑着,“真是难以想象,我竟然在深水之下停留了那么长时间,不吃饭、不喝水、不睡觉,仍然健健康康地活着?也许,在香巴拉之城的世界里,是没有‘时间流逝’这一概念的,也就是说,无论是谁,一进入这里,就会到达永生世界,身体机能上的消耗就会终止?”
水光摇荡,虚幻如梦。那样的诡异情节只该出现在小说家的笔下,而聪慧卓越如夏雪这样的女孩子,亦是无法想通其中的关窍。
“如果我再次沉入水下,你还会像今天这样,苦等、苦寻,然后历经千万劫难后仍痴心不悔吗?”夏雪深深地皱眉沉思,随意地将脚边的一块拳头大的石头踢下去。视线之中,那石头的体积无限变小,落入水中时已经几不可见。
我一把将夏雪拖进怀里,在她额头上印下情深意挚的一吻:“没有如果,我们返回吧。”
其实在我心里早有这样的答案,如果真的有那种“如果”,我将不顾一切地陪在她身边,而不是像上次在拉萨一样,任她一个人南下。
经夏雪介绍,我知道这座古城的最主要道路为南北、东西两条,以一个大大的十字形将全城分为四块,东西长四公里、南北长六公里。城里共有大小房屋一千七百间,另外还有钟楼、商店之类非民居共四十处,全部都是古代藏族风格的建筑物。不过,除了雪玛这个非正常人之外,再也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影。
“没有人,只有巨大的水晶块,然后里面是栩栩如生的人类活体标本,非常非常奇怪。”她的表情,让我记起了莲娜在地下密室里第一次看到水晶墙的样子。接下来的事实证明,古城里存在的与我所见的大同小异,仍旧是透明无瑕的水晶墙,所不同的只是里面嵌着的人物模样、服饰不同罢了。
我向她描述了地下密室里的事,她顿时哑然失笑:“这次我真是太大意了,没想到假杰朗的背后竟然隐藏着那么多秘密。”
夏雪清点过,水晶块共六千四百一十一块,男女老幼混杂,无法一一赘述。
“陈风,你一定知道中美洲雨林深处的猎头族、摄魂族和傀儡族吧?自从看到水晶块,我一直觉得它们跟摄魂族有关联。你看,他们的神情能够表明被嵌入其中时,自己是毫不无惧、泰然自若的,与摄魂族研究专家们展示的墨西哥人活体标本近似。如果我的理论成立,就能说明这些人丢掉的只是肉体,他们的灵魂已经通过某种奇特的方式逸出,进入了另外的地方,而且是欢欣鼓舞、心向往之而去,对肉体这具‘臭皮囊’没有丝毫留恋。”夏雪绝对具有探险家的天赋,分析丝丝入扣,比莲娜强过数倍。正因如此,她才能在猝遇惊变后,一个人坚忍不屈地活下来。换了莲娜,只怕就没有这样的勇气了。
摄魂族的资料散见于全球各国的探险杂志和网站,只是他们得通过某种奇怪的仪式才能攫取试验者的灵魂,又慢又笨,成功率还低,如果要搞定古城里的六千多人,不知要浪费多少工夫。况且,摄魂族的老巢在美洲雨林,根本与现代化文明社会绝缘,更不会跑到亚洲大陆的藏南地区来。
不知不觉中,我们步行回到古城中央的破败广场。
事实上,广场四周分布着很多断壁残垣,坍塌破败得不成样子,所以没有被夏雪统计在内。她所说的水晶镜就在广场的最东侧,镶嵌在一扇巨大的石门上,呈竖放的鸭蛋形,高约五尺,宽约三尺,镜面异常明亮,映像也很清晰。
镜子的材质非金非铜,当然也不是现代化的玻璃水银镜。据我观察,那是一块反面涂抹过某种特殊材料的水晶片,与现代工业流水线上用水银造镜子的原理差不多。
“我看到了许多奇怪的东西,那是一个花团锦簇的城市,一个比曾经的香巴拉之城还要美丽壮观的地方。所有的人民都生活得幸福愉快,人人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那个城市里有人丁兴旺,好多好多人,还有川流不息的车马,不停地往来奔走着。我喜欢那里,这一生如果能进入那里,就算无法再度回来,我也愿意。”如果不是雪玛先一步开口,我简直不知道她究竟去了那里。
实际上,此刻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已经不是什么镜子,而应该被称作屏幕或者电视机、电脑显示器才对。上面没有我和夏雪的影子,而是播放着一段不知拍自何处的画面。
“那也是一座古城,其构造布局与我们所处的环境近似,亦是十字形划分的城市格局。看那古城的四周,亦是绝壁,周遭环绕着白花花的湖水——”夏雪看得非常仔细,凑近镜面,几乎要将自己的身子完全送进去。
画面上的古城是色彩斑斓、兴高采烈的,花草树木和民居的屋顶都是新鲜而整齐的,而不断出现的载歌载舞的女孩子们穿着崭新的藏袍,手牵着手大跳《格桑花舞》。
“那是什么地方?那石门后面呢,会不会有什么诡异变化?”我沉声问。
石门慢慢地打开,露出一个三米高、两米宽、两米深的狭小空间来。我猜那也是雪玛所为,只不过她的身体完全透明,连这种开门动作都无法看见,形如鬼魅一样。石门后面竟然只是空荡荡的石室,令我紧绷的心弦陡的一下子放松了。
“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石室而已,我看过很多次了,没有任何玄机。石室后面,是一大片坍塌的废墟,它原先应该是嵌在一个巨大的建筑物上面,结果大厦倒了,只剩下这小小的一间。”夏雪代为解释。
那样小的一个空间,不必走进去,只一眼就能看得无比透彻,的确是空空如也,毫无值得关注之处。只是,水晶镜为什么会嵌在它的门上?而且,镜面上的活动影像又是来自何处呢?
“雪玛,难道影像只在月光消失后才有吗?”夏雪抚摸着镜面,用衣襟缓缓拂拭着,似乎擦得越亮,就越能洞悉镜后的秘密。
“应该说,是在月圆之夜而月亮又被云翳挡住之后。那些东西是会变化的,每次出现都不一样。我觉得,它好像是在向我们展示着某种预兆,上面演示着的,都将在以后的日子里出现。知道吗?香巴拉之城沉入湖底、浮上水面这些事,我都曾从镜子里看到过。看,它又开始变了——”随着雪玛的话音,画面上竟然出现了两个激战中的影子。
夏雪立刻叫起来:“奇怪,他们……不,我是说其中一个,怎么那么像你?”
画面越来越大,两个人越来越清晰,那个处于节节败退劣势中的男人,的确就是我,而且所穿的衣服和鞋子、留的发型、五官面目与我今天一模一样。至于对敌的一方,竟然是那个在罗布寺地下密室里交手过一次的男女双头人。
“这个怪物已经被融化后的水晶体永远地禁锢在地下,不会再出来找咱们的麻烦了,放心吧。”我摇动着夏雪的手,轻轻安慰她。不过,当那双头怪物飞旋在空中,四手一体,不断地变换攻击招数的时候,我忽然觉得遍体生寒,仿佛一场更大的诡异危机正悄悄地掩杀而来。
“不,这些影像描述的以后才要发生的事,不是回望的历史,而是前瞻的预言。”雪玛冷冷地驳斥我。
“那怪物已经死了,被熔化后的水晶包围,然后水晶凝固硬化的时候,它也被嵌入其中,就像古城里所有内嵌活人的水晶墙一般。”我很肯定地回答。
“错,你大错特错了。你们看到的水晶墙里那些人,他们的灵魂是永远活着的,不过灵魂已经进入了香巴拉之城的世界,寻找到真正无忧无惧的生活。在那里,没有疾病,没有死亡,没有天敌侵袭,而且只有白天,永无黑夜。很久很久之前,本城的央金卓玛大祭司发现了通往香巴拉之城的神秘‘通天之路’,便籍着上天的指示,建造了这个嵌着水晶镜的石屋,要城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走进去,石门一开一合之间,人们就突然消失,不见踪影。同时,每个人都会在家里留下一个生命中最美好的形象,供亲人怀念。后来,除我之外,大家都进了这个石屋,连央金卓玛大祭司都进去后,永远地消失了。你出现在镜子里,只能证明那个时刻很快就要到来。”雪玛再次反驳我。
我为她这些故弄玄虚的话而淡淡一笑,双头怪物狂暴之极,如果再次出现,节节败退并不能解决什么,大家有可能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走进去试一试,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机关,能让人由血肉之躯变成立体水晶人像?”我是个任何事情都要刨根问底的人,不会被雪玛的话吓倒。
“陈风——”夏雪低喝一声,反手抓住我的腕子。我明白她的意思,刚刚从困境中挣脱出来后,她不肯任由我涉险,只想保存体力,然后退回罗布寺。
“这是探索古城秘密的唯一办法,我不能毫无作为地放过那双头怪物,它一定会给藏地人民带来大麻烦。”我心意已决,如果雪玛的话是真的,我与双头怪物还会有惊天一战,不死不休,所以必须早有准备。
“我陪你进去。”夏雪没有跟我争执,抢先一步踏进石室。
我跟在后面进去,那扇厚重的石门无声地关闭,将这空间与外界完全地隔绝开来。
第十章 水晶穹庐之下,与双头怪殊死一战
我和夏雪又一次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纯粹黑暗中,借着石门关闭前最后一线亮光,我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着,不再放手。不知怎的,两个人的唇又一次迷乱地碰触在了一起,然后便死死地纠葛住,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危险,全部身心都在探索着对方的舌上世界,只恨不得在这一刻将灵魂也死死痴缠在一起,然后借一把爱情之火炼化,最终烧结在一起,连分分秒秒都不稍稍离开。
“夏雪,嫁给我吧——”历经波劫之后,我终于说出了早该对她讲的这句话。她失踪的这段日子,我受了太多太多的煎熬,今天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对了却心愿。
“好。”夏雪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们再回拉萨大昭寺去,会合王帆、陈塘,绝不分开半步,好吗?”又过了许久,我从热吻中抬头,感情渐渐冷却。
“好。”她又答了一个字,仿佛此时此刻唯有一个“好”字,才能表达她对我的忠贞跟从。
石门开了,一束亮光送进来,接着是莲娜的声音:“陈先生,你果真在里面?我和宁吉大总管找了你好半天,他已经直奔古城的南门去了。能找到你,真的太好了,我一直都担心你会出事。”
夜色依旧昏黄,明月仍旧陷在云翳的泥沼里,无法脱身出来,照亮大地。
我牵着夏雪的手走出来,两个同样优秀的女孩子见面,相互打量了一眼,眼睛里似乎都有火花闪过。
“是夏小姐?我是莲娜,已经无数次听陈先生说起你。”莲娜伸出手来。
两个女孩子轻轻握手,夏雪甩了甩头发,只是笑了笑,算是打招呼,却没有开口寒暄。
雪玛似乎不在,广场上静悄悄的,无风无影,一片死寂。这古城不知在湖底沉睡了多久,一朝浮起,落在任何人眼中,都有与藏地现实格格不入的感觉,仿佛它是属于雪域高原的古代,已经被二十一世纪的列车远远抛开。
几分钟后,宁吉的车子由南面驶来,我们四个总算会合在一起了。
莲娜一直在观察那面水晶镜,对里面出现的影像极为感兴趣:“陈先生,你说镜子里的世界到底在哪里?难道就在门后的密室里,或者密室的墙面或地面另有玄机?”此刻,石门开着,明眼人一打量就明白里面是藏不下任何秘密的。
“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这样,大家一起进去,然后关门,细心体会一下,看是否能有少许领悟?”宁吉提的意见深合莲娜的心思。他的脸上挂满了汗水和灰尘,看上去十分狼狈。
于是,我们四个同时走进那密室里,宁吉站在最外面,由他关门。
“好黑。”莲娜站在我的右手边,当她开口说话时,那种已经极其熟悉的薰衣草芳香又一次暗暗地舒展开来。
蓦地,我们脚下的石板忽然一震,仿佛急速下降的电梯已经触地到底的感觉。
“似乎有些不对劲?”夏雪沉着当低叫一声。接着,我身后的石壁猛的裂开,一道白光照亮了密室。我急促地转头,白光来处,竟然是一个巨大的圆顶穹庐,高度至少有八九米,内部直径也在十米以上。
一瞬间,我明明白白地判断出,那密室是一个类似于电梯间的东西,将我们送到了地下的某处。夏雪亦推断到了这一点,冷静地向外探出头去观察。
“你们留在这里,我去看看。”我举起双臂,拦住了正要向外面去的夏雪。如果前面有危险,我一定要全力挡住,成为她的守护神。
“陈风,你小心点。”夏雪没有争执,这时候逞强好胜是没用的,每个人都该清楚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我慢慢地走出石室,向前走了五步,站在一片透明的广场上。脚下,一眼能望到无尽深处的翻腾白浪;头顶,能看见幽深昏暗的天空;左右望去,全都是一览无遗的水晶体,目光所及,望不见尽头。这里又是一个奇特的水晶世界,不过比三眼族魔女所躺的密室却又壮阔辉煌得多了。
等我的眼睛适应了白光的刺激后,才发现透明水晶体内部原来是嵌着无数人体标本的,跟之前在摩羯的密室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只不过这些水晶体不知道究竟有多厚,一眼望去,同一位置竟然交错嵌着十几具人体。男女老少或坐或站,或行或卧,无不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这里的屋顶和四壁都是圆弧状的,所以我们就像站在一个圆球内部似的,找不到突破口。
“你在找什么,年轻人?”一个脸上蒙着黑巾、身上披着灰色轻纱的女人迎面走来。
“找到这个球体世界的出口。”我已经筋疲力尽。所谓“出口”,实际是指藏地一切谜题的答案。夏雪重新回来,我已经别无所求,只想带她安安全全地回大昭寺去。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佛国。你已经进入了一粒沙的微观世界,为什么还不能放下一切烦恼,忘却红尘俗世中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更多地去想想如何保住圣城之火?看,那火焰就要熄灭了,千年以来,它一直都在亮着,带给香巴拉之城的百姓以健康和快乐。年轻人,你有缘到这里来,是不是就能拿出勇气和力量,挽救圣火,保全香巴拉之城?”那女人指着最遥远的东方,那里果然有一盏巨大的白莲花形状的油灯,火苗正突突跳跃着。
“挽救圣火的人应该是我。”莲娜忽然跨了出来。
“你是谁?”女人讶然。
莲娜大大方方地躬身行礼:“二十年前,印度北方邦丹金王子到了窝拉措湖,指引他一路跋涉至此的,是玄奘大师遗留在拘尸那罗的大唐经卷。结果,他因意外进入了窝拉措湖底的古城,并阴差阳错地爱上了古城的圣女,其实他本来有机会拯救危难中的香巴拉之城的,最后却自私地带着雪莲圣女逃走,对族人的圣城惘然不顾。于是,两个人在大婚之后,日夜生活在自责与内疚之中,因为圣女时时刻刻都能听到香巴拉之城族人的哀叹声。如今,我回来替他们赎罪了,一定取代母亲走当年的正路,保卫圣火,永生不灭。”
她从腰间摘下了那面挂在银链上的八边形白铜镜子,高高地举在手里。
女人一举手,镜子凌空飞起,落在她的掌心里。
“那是雪莲圣女当年的东西,果然又回来了,果然又回到我们的香巴拉之城来了。我真是……太激动了,悬了二十年的心终于放下来,圣火真的有救了。”女人翻来覆去看了那镜子十几遍,浑身都激动地颤抖起来。
莲娜的勇敢表现可圈可点,但接下来宁吉的变化则完全出乎我的预料之外。他身边站着的本来是疲惫乏累的苏雪,当他发难之时,第一个被挟持的就是夏雪。而且,此刻他不再是沉静隐忍的宁吉,而是一个披散着头发的黑色大汉。这副形象我很熟悉,因为我们在地下密室交手时,谁都冷静地审视过对方。
“宁吉,你要干什么?”莲娜回头,花容失色。
一直以来,宁吉都是她和父母最信任的大总管,统领一切,陪伴左右。但现在,宁吉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而且就是她和丹金王子、雪莲圣女的死敌,简直教人无法接受。
我张开双臂,挡住莲娜,就像在摩羯密室里面对双头怪物时一样。那时,隔着正在融化的水晶墙,我斩中了对方的手臂,这次是否还能有同样的幸运呢?
“把开启圣火之灯的白铜镜拿回来!”大汉震耳欲聋地猛喝一声,狠狠地掐住了夏雪的咽喉。
那女人立刻缩手,把镜子藏在身后。
“你的同伴呢?”其实,我始终对此耿耿于怀,因为这男女双头怪物杀了太多的人,只歼其一,仍旧后患无穷。
“咯咯咯咯,我在这里呢!我在这里呢!”大汉肩头的衣服猛的绽开了一个大洞,那个绿色头发的鬼女人怪笑着现出半个身子,一边伸出黑色的舌头舔着自己的嘴唇,一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穹顶下的每一个人。
原来,宁吉就是双头怪物,一个隐藏最深而且最难对付的凶恶敌人。
“陈风,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没有在密室里丧命?其实那密室是充满各种通道和安全闸门的,我对那里甚至比杰朗和摩羯都熟悉,他们永远都发现不了我。两个人的智慧叠加在一起的时候,一定会超过任何人。于是,他们死了,我活了,而且跟着你一路突破天龙八部高僧把守的镇压大阵,将魔族公主救了下来。那就是我一直忍耐的理由,为了找到她,我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就在你们高呼胜利、粉碎魔族公主肉身的时候,其实她的灵魂已经在另外的某处复活。我之所以继续跟到这里来,就是要毁灭古代香巴拉之城的沙中世界,然后逼你们归降,打破这些沉睡于水晶世界之中的灵魂,让普天之下的土地都变为三眼魔族所有。”宁吉语无伦次地说了那么多,蛰伏在他肩头的女人终于按捺不住了,贪婪的眼神不住地从莲娜、夏雪脸上扫过。
自始至终,他身上都带有很多疑点,我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异样,却讲不出任何理由。现在,已经是最终大决战之夜,他的伪装终于可以揭下了。
“受死吧。”黑大汉说。
“哈哈哈哈,受死吧!”那鬼女人也附和着,随即发出一阵叽叽嘎嘎的坏笑。她的身子盘踞在黑大汉的肩上,怪异的绿色头发乱糟糟地盘在头顶,如同被践踏过的一片沼泽草地。
这一战,我已经没有退路了,终于拔出了摩羯所赠的日本刀。
“这个世界,一直都是弱肉强食的,永远不会改变,动手吧!”我轻弹刀锋,情绪慢慢冷静下来。无论有多困难,都要勇敢面对。
他们的武器依然是四只手,但鬼女人似乎比在密室时变得更为凶猛躁狂,十指的锋利长指甲寸步不离我的前心。黑大汉的身体移动速度越来越快,渐渐变化成一阵绕着我急促旋转的黑风。我们交战时产生的风声掩盖了一切,进退盘旋的光影也反映在水晶石壁上。
“我死,这里就将变成一片废墟,保不住眼前的胜利果实,所以我绝对不能后退。这一战,还为死去的人与活着的夏雪、莲娜。”我的日本刀进入不了敌人的战圈,只是自保。
“去死吧!”鬼女人嘻嘻诡笑着,指甲忽然缠上了我的刀,像十根杀人的水草一样,让我的刀再也无法抽回。
“陈风,小心!”已经被抛在一边的夏雪大叫。
“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三眼魔族的复国行动,他们在雪山深处等了那么久,一旦爆发,力量足以毁灭天地。你,何必硬要与三眼魔族为敌呢?大家为什么不能好好谈谈?”那鬼女人狰狞地冷笑着。
我缓缓地退了半步,她的身子就从那个衣服的破洞里抽出一些,露出弯曲如水蛇一样的躯干。
“魔族和人类永远不能并存,形同水火。”我再度后退,凝神运气,全部功力都贯注在刀柄上。蓦地,黑大汉的双手也抓在刀锋上,我几乎无法拿捏的住,日本刀即将脱手飞去。
夏雪无声地掠过来,手里的短枪指向黑大汉的后脑,但她的影子随即映在球形墙壁和天幕上,根本无法隐身靠近。那鬼女人身子一旋,用她又像双腿、又像长尾的身体下部一卷,便缠住了夏雪的脖子。
“嘿嘿嘿嘿,想救他吗?小姑娘都自身难保了,还是一心想着情郎,真是好笑!”鬼女人的狞笑声越来越响,夏雪的身体突然翻滚着飞出去,横撞在水晶墙上。
“你们每一个都要死,香巴拉之城就算隐藏到最微小的沙粒中,也会被魔族重新碾碎,直到连灵魂也四分五裂,不复存在。这里、雪山、高原、冰湖永远都将踩在三眼魔族的脚下,魔族公主的灵魂已经复活,我们重出雪山的日子还会远吗……还会远吗?”那女人的身体已经全部袒露出来,如一条人头蛇身的怪物般令人作呕。
她的上半身与正常人近似,腰部以下则变异为蛇身,靠着一条怪异的长尾纠缠于黑大汉身上。
我突然记起了藏地旅行者曾发现过的纳木错湖地区美人鱼,细想起来,长焦相机拍摄到的其实就是这样人头蛇身的变异怪物。只不过拍摄者的思想太单纯幼稚了,以为那是人类保护环境的措施得当,让“美人鱼”这种传说中的超级生物又出现了。
“夏雪,你怎么样?”我的心似乎要碎成千万片,明知她已经重伤,却不能分身查看。
蓦地,鬼女人向前猛扑,两只鬼爪按在我的肩膀上,张开血盆大口,嗬嗬怪笑着吞噬过来,满天满地都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气。
我手中的日本刀突然碎断,化为千万点寒星,穿过敌人的身体,继续高速飞行,在苍穹顶上弹射环绕着,幻化出最凌厉的攻杀光影,然后重新全部飞入双头怪物的身体。我现在才明白,名须贺生大师创造出的“满堂一刀流”刀法,原来就是设想在圆形空间内格杀强敌的,于是,摩羯无法领悟的刀法精髓,正好成了双头怪物的最致命克星。
鬼女人发出三声凄惨的嚎叫,陡然腾空飞起,身子在半空化成一条摇头摆尾的诡异长蛇,头颅也变成了半人半蛇的古怪形象,而她之前就吞吐不休的舌头,也已经变成了舌尖分叉、快速游动的蛇信子。
黑大汉来不及后退,便被我的半截刀柄直戳进心脏,然后连手带刀柄,同时从他后背上穿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战友犯罪,我的出手已经再也不留丝毫余地。
“呜嗷”一声,黑大汉倒地翻滚,化成一头三只角的虎形怪物,身躯超过三米多长,不再向我攻击,而是回头扑向莲娜和那披着轻纱的女人。同样,浮在半空的怪蛇,攻击的目标也变成了他们两个。
“毁灭香巴拉,毁灭这些可恶的人类薪火传承者……”两头怪物同时发出含混不清的吼叫声。他们身上的黑血飞溅到水晶穹庐的四壁上,立刻像火炭抛洒在白雪中,看似坚硬无比的水晶墙立刻被腐蚀了千万个小洞。而后,一阵阵惨烈哀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们要毁灭这里,七万香巴拉之城居民的灵魂即将灰飞烟灭,难逃此劫。你们走吧,你们快些离开吧,不要再管我们了!”那女人惊叫起来,但却毫无办法,只能坐以待毙。
轰的一声,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一下子膨胀了数倍,对面的水晶墙上立刻幻化出一尊无比高大、宝相庄严的六臂神佛形象。冥冥之中,有人长声高诵香巴噶举《奶格护法经》中文字:“如来圣教秘权作严护,三宝内患险害均遣除,我等师徒护施眷从等,一切违缘普使令清净,悉地随欲迅速能使成。一切顺缘与悉地,祈汝现今即赐予,眷属圣教受用等,真正广大作宣明……”
由我自身幻化而成的那尊六臂玛哈嘎拉大步向前,两手攫住长蛇的头尾,一手化成火焰乱卷的长刀当空斩下,将鬼女人化成的蛇怪斩为两截,随即塞进嘴里,大口咀嚼着。他的另外三只手按住地上的怪物,直至对方筋断骨折,癞皮狗一样瘫软在地,同样成了他口中的美餐。
“万里雪域,只有智慧怙主为非寻常护法神。寻常世间护法未证空性,多有分别心,于世间法虽能饶益,对出世间法则无能为力,唯我玛哈嘎拉是出世间护法。密宗行者所皈依之护法,不能是世间神祇,只因彼等自己都没能解脱,仍在六道苦海中翻滚,焉能救度他人?密宗行者所皈依的,应是我玛哈嘎拉出世间护法神,生则增长财力以助势,死则顶礼并肩以往生……”诵经声渐渐远去。
此刻,所有纷扰幻象全部消失了,双头怪物已经倒在一起,其中数枚短刀插入了黑大汉与鬼女人的眉心、双眼,又凌厉地由他们的后脑探出,彻底割裂了他们的战斗力。他们还没有成神成仙,只是群魔乱舞的三眼族魔女附庸,所以无法避免死亡。
危机暂除,但我们清醒地看到,水晶世界正在毁灭,东方的圣火只剩豆粒大的一点,即将永久熄灭。
“陈先生,我该离开了,把自己变为圣城之灯的灯芯,凭借自身的力量点燃圣火,以后再也不会回到这个世界上来了。”莲娜举着白铜镜久久凝视着自己的面容,然后向我惨然一笑,“你能满足我最后一个要求,给我发自一个男人内心的深深一吻吗?”
这样的要求,比击杀双头怪物容易都得多,但夏雪就在我身边,两手互牵,我该如何回答?忽然,夏雪放开了我的手,独自一个人形只影单地向水晶世界的入口走去。
“祝你好运。”我稍稍犹豫,才举步向前,准备拥抱莲娜。
我并不知道这样的决定是错是对,但对莲娜来说,这将是留在人间的最后一个心愿。她为香巴拉世界做出最大的牺牲,我们每个人难道不应该为此付出些什么吗?不过,莲娜并没有等我靠近,便突然旋身,跟着那女人一直走向东方,穿透即将融化的水晶墙,义无反顾地走向圣火。其实,没有人在乎她有没有罪恶,但她却坚持为父母赎罪,完成生命中唯一的一件大事。
“陈风,我——爱——你——”在她消失之前,突然转身向着我拉长声音叫着。这种最后的无奈表白,令夏雪也突然转身变色,凝视着我的眼睛里充满了淡淡的哀伤。越是无望的、绝望的爱,越如锋锐无比的刀片,容易割伤所有与之相关的心。
随即,莲娜扑向圣火,身形俱灭,火光突然增亮千倍,照亮了水晶世界以及嵌在其中的每一个人。
“夏雪,我只爱你,哪怕世上有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我们返回吧……”我拉着夏雪的手返回刚才的石室,重新回到古城之中。水晶镜里不见任何人影,只有一盏八瓣白莲花造型的远古神灯,正在无惧无畏地燃烧着,火头的形状,依稀就是纤腰束素的莲娜模样。
我和夏雪回到罗布寺门前,眼睁睁看着那灰色的古城在十几分钟后渐渐沉入水底,像一艘沉默的巨型潜艇,搅动起了无比巨大的漩涡。天明之前,窝拉措湖重归澄明安静,那些从沉睡中醒来的僧人们只是惊诧于夏雪的突然返回,却浑然不知昨夜的寺庙之外曾发生过多么匪夷所思的一幕。
四十八小时后的下午,我和夏雪已经踏上归程。途经普姆村时,我忍不住长叹:“时间是最完美的推手大师,德吉死时的诡异气息已经荡然无存。”
“原来,护法神玛哈嘎拉的使者要我们去救香巴拉之城,这件伟大的事业竟要靠护送莲娜重归古城来完成,以这种方法,曲曲折折将莲娜送归古城,照亮香巴拉世界,也许就是她最美好的归宿了吧?”夏雪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沉思着凝视远方。
我们的战斗并未结束,回到拉萨,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去做。
据最新消息,银骷髅跟手下的尸体分别在窝拉措湖南北的羊卓雍措湖和普莫雍措湖边出现,证明三个藏南大湖底下是水脉连通的,其实这也解释了窝拉措湖的水能够瞬间消失、瞬间回来的谜题,那些水是通过无数地下通道分别进入了两湖,而罗布寺古树下的水晶世界,也就是在连接三湖的通道之中。
“陈风,为什么最后没有给她一个深吻?如果我不在或者永远不能回来,你是不是就会——走吧,回大昭寺去!”夏雪的问题只说到一半,忽然面露微笑,发出一声长啸,改变了话题。
“夏雪,我的心意,只有你最懂,不是吗?”我亦微笑着回答,将越野车的油门踩到底,车子飞速上路,直向拉萨大昭寺而去。
伏藏3:镇魔图
序
大昭寺,是西藏最辉煌的一座吐蕃时期的建筑,殿宇雄伟,庄严绚丽。
这座土木结构的寺庙,主殿共三层,殿顶覆盖着西藏独具一格的辉煌金顶,在阳光下越发显得浮光跃金,光彩夺目。寺前,终日香火缭绕,藏传佛教信徒们的虔诚叩拜已经在青石板上烙印了等身长头的深痕;寺内,万盏酥油灯长明,记录着朝圣者永不止息的足迹和神秘藏地千年岁月的永恒。
大昭寺,又名“祖拉康”,藏语意思是经堂。“大昭”,藏语为“觉康”,意思是释迦牟尼,全命意思就是“有释迦牟尼像的佛堂”,而这尊释迦牟尼像便是指由中国历史上的大唐朝文成公主从长安带来的一尊“觉阿”佛(即释迦牟尼十二岁时的等身镀金像),它在佛教界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第一部 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