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第五章 进入读心术的神秘世界

  “陈风,没料到死亡来得如此突然,我真是后悔没跟你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好后悔啊!可后悔又有什么用?因为有过去岁月里的前因,才有今日难以吞咽的苦涩后果,这让我更相信中国古代神秘文化的准确性了。说起来,这样的结果,亦是我早就料到的;这样的死法、实在这个人手里,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以死谢罪了。”

  那竟然是叔叔陈沧海的声音,我游目四顾,除了正在节节逼近的光圈,剩余的地方全都是漆黑一片。

  “这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刻,我又想到了那个让我一见倾心的女人。她带着梅花一般的幽香、白雪一样的纯净,施施然走入我的视线,又悠然远去,不留一丝痕迹。藏地真是一个谜一样神奇的地方,我陈沧海走南闯北三十五年,自认见惯风雨、看透风尘,没料到生命中最灿烂的一把火却是被藏地的邂逅点燃的。香雪海——我已经默念了这个名字千万遍,比朝拜者默诵的六字真言、风中转经次数更多,但自己却走不出相思的困境,一次一次入藏,渴望在山水迢迢中捕捉到她的真心。幸运的是,我终于揭开了生命的真相,也站在了完成使命的最后一程终点上;不幸的是,最终结果,我仍是无功而返,没能达成所愿。现在,我带着两个……不,是三个重重的遗憾离去,真的是死不瞑目啊。没能拥有香雪海、没能完成肩负的使命、付出心血得到的却是狼子野心的回报……”

  “叔叔!”我忍不住放声大叫,明知身在幻觉之间,两行热泪却仍是潸然洒落。

  我和夏雪猜得没错,叔叔和香雪海是旧日相识,划在日记簿封面上的暗记代表了一段看得到得不到却无法割舍的深情。

  “此刻,我的生命即将终止,那么我还算是一名合格的伏藏师吗?想想看,我明知此生肩负着杀死三眼族魔女的重大任务,却令千里长堤溃于蚁穴,没能在最后一刻进入绝对的沉思冥想境界,把那柄剑插入魔女眼中。所以,我永远知道自己的伏藏师生涯是失败的,希望后来者能前赴后继地战斗,消灭三眼族魔女,保护藏地的千年安宁。这一刻,我忽然很想重新念一遍徐志摩的诗,像诗中说的那样,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叔叔的声音像演奏会结束时钢琴师在键盘上扫出的最后一个高音,袅袅不绝,渐行渐远,直至声息皆无。

  “叔叔,您安息吧。”我徒劳地向前伸出双手,目视那个虚空之中的光环远去。

  再度睁开眼时,迎接的是同室两人寓意各不相同的复杂眼神。夏雪眼中只有深深的关切,方东晓眼中则是迷惘与深思并重。

  “陈风,你没事吧?一切都是无妄幻想,千万不要动真情真气。”夏雪一字一句地警示我。她是局外人,不必为叔叔的任何事扰动心思,所以能看得通透清晰。

  南遮的血已经流干了,这名尼泊尔水车帮的干将天真地以为单凭曼陀罗粉就能让我、夏雪、方东晓束手就缚,然后为所欲为,实在太小瞧了我天朝中华的江湖人物。

  我摇摇头,撑着椅背,挪到南遮身边,在他口袋里翻出了一小瓶绿色喷剂,轻轻一按,从瓶子里喷出一阵带着天山雪莲清香的白雾。雪莲是曼陀罗花粉的克星,南遮能够下毒当然也能解毒。几分钟后,在满屋雪莲清香中,夏雪和方东晓身上的毒都被解除,恢复了自由行动的能力。

  “陈风,我执意要来拉萨,实质上不为大侠燕赵和燕七,而是为了解决另一件大事。”方东晓小心翼翼地收好恒温瓶,脸上忽然露出迟疑不决的神情。

  夏雪脸色一变,猛地冷笑一声:“我猜到了,方先生,难道你连陈风的身世也一并怀疑吗?”

  我的太阳穴骤然一痛,禁不住倒退了一大步。

  “是。”方东晓缓缓地挺直了后背,双手互握,指关节发出嘎巴嘎巴的脆响。

  “笑话!”夏雪的黛眉倏地倒竖起来,狠狠地弹了弹指甲,发出啪的一声,“笑话,亏你方东晓还是陈老前辈的好朋友,更是看着陈风从小长大的,连他的思想都看不透吗?陈塘是不是三眼族人后裔还在模棱两可之中,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团结一心、集中力量将那件事论证清楚,以防变生肘腋。如果你连陈风都怀疑,大家还是一拍两散,各行其是好了,我们不想沾你的光,也不想受你的害。”

  我明白他们争论的到底是什么问题,心底最深处猝然涌出一股不可抵挡的寒意,瞬间遍及全身,身子立刻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牙齿也在嘚嘚嘚嘚地剧烈碰撞着,根本无法控制。

  既然陈塘身世有变,那么作为叔叔唯一的侄子,我的身世也可能得到了叔叔的故意隐瞒,方东晓的怀疑不无道理。在别人眼中,叔叔生前号称“十三省盗墓王”,所到之处,都是跟古墓幽魂、山精树怪、死尸骸骨、棺椁灵柩打交道,身上难免会招惹某些“脏东西”,而陈塘的例子正好给了所有人一个板上钉钉的口实。

  “我只是为了全港岛甚至全人类谋福利,一个三眼族后裔陈塘已经叫我们应接不暇。如果陈风亦是别有来历的人,一旦身上蕴藏的魔性发作,第一个受害者就是你。夏小姐,我方东晓自问一生行事无愧于日月天地,在追查这件事上毫无私心杂念。”方东晓沉稳冷静地迎接着夏雪的指斥。

  他们只顾争执,完全忘掉了作为第一当事人的我心里的感受。

  我是五岁时从大陆广东省中山市的乡下去港岛的,父母因病去世后,叔叔接管了我的全部生活。记忆中,乡下那个家又脏又破,门前有条很窄的小溪,村子里所有的人家都喝里面的水,连水井或者自来水都没有。我相信自己的身世是清白的,绝对和陈塘不同。

  “我用性命担保,陈风不是陈塘,他是跟我们一模一样的正常人。方先生,我希望你能收回刚才的话,然后带好行李回港岛去,我们这边根本不需要你的帮助。另外,你该把读心术用在治病救人的正道上,不要扰动陈老前辈的在天亡灵。你所谓的那个人脑研究非常无趣,而且毫无意义。”夏雪拂袖而起。

  方东晓忽然苦笑着看看腕表:“就快接近寅卯之交了,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个时段,正是我的读心术最能发挥威力之时。陈风,如果你问心无愧的话,就让我读懂你的思想,看看我们这几个老家伙的担心是不是多余。”

  屋里的空气又一次变得僵硬起来,我没想到把方东晓盼来后,面对的却是这样一个难题。

  “我想看看叔叔留下的那张速写,应该就在瑞茜卡的旅行箱里。夏雪,麻烦你过去帮我拿,可以吗?就是咱们之前谈论过的‘海市蜃楼’那张。”良久,我第一个开口打破了沉寂。所有的诡异事件都是从燕七遭遇的海市蜃楼开始,那么,再看看叔叔亲手绘制的图画,或许对我们会有大的帮助。

  细算起来,他跟香雪海也的确有缘。两个港岛人没在灯红酒绿的本地大都市里相识,却在遥远荒阔的藏地邂逅,然后无可救药地爱上对方。心理学家常说,中年人的爱情像着火的老夫子,救无可救,直到烧塌烧净才能停止。或许叔叔所面临的,就是这样一种感情的绝望困境。

  夏雪张口要说什么,我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淡淡一笑:“去吧,我不会有事的。”

  因无知而被杀的南遮很好处理,我只要打电话给尼泊尔水车帮的老大阿利姆,说明情况然后支付一笔赔偿金,他自然会火速派人来清理一切,不给小旅馆添任何麻烦。

  夏雪转身出去,开门之时,外面浓重漆黑的夜色不经意地展现在我们三人面前。

  现代时间的每两个小时是古代的一个时辰,方东晓所说的寅时是指凌晨三点钟到五点钟,卯时则是五点钟到七点钟。

  寅末卯初,的确是一日之中最黑暗静谧之时,所有的阴阳师都知道,此刻正是魑魅魍魉于黑暗中鬼鬼祟祟而行的关键时段,普通人不想惹是生非的话,最好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间里,绝不要发出任何妄言、妄语、妄声、妄动。

  “陈风,沧海兄曾出示过你的生辰八字,我们几个老家伙曾从不同异术门派的角度推断过你将来的命运,只有相术大师查查生的‘大唐袁天罡称骨算命法’说得最为准确。他说你的命格推论到最后,骨重六两四钱,是难得的一副好相,号称‘命格威权不可当,紫袍金带尘高堂。荣华富贵谁能及?万古留名姓氏扬。细推此命福非轻,富贵荣华孰与争?定国安邦人极品,威声显赫震寰瀛’,将来绝对是‘权威大官,万古留名之富贵命’。我们都希望你能秉承沧海兄的教诲,踏实做人,为港岛将来的繁荣稳定做最大的贡献。陈塘一出事,我们就再也坐不住了,无论如何都要到藏地来看看,你有没有犯下人类大忌!”方东晓发出一声浩叹。

  查查生是港岛及东南亚最有名的相术大师,其祖上曾辅佐过明末起义军李闯王、张献忠,一直坐到大顺王朝的兵马大军师、铁血护国国师,而查家所擅长的,正是流传自唐朝著名的观天象师袁天罡的“称骨算命之术”。

  袁天罡是唐初益州成都人,善风水品鉴,累验不爽,曾做过隋朝的盐官令。到了唐朝时,他任过火山令一职,著有《六壬课》、《五行相书》、《易镜玄要》等等。他的称骨算命法与四柱算命一样,能确定一个人一生的吉凶祸福、荣辱盛衰,准确率极高。这种神奇的相术将一个人出生的年、月、日、时做了详细的重量规定,年份按年干支(即甲子年、乙丑年,丙寅年等)来确定重量;出生月按月份(即正月、二月等)来确定重量;出生日按日数(即初一、初二等)确定重量;出生时辰按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时辰确定重量。只要把以上四个重量数据加在一起,按照袁天罡所创的“称骨歌诀”一查,就可以确定这个人一生的命运。

  这些事叔叔从没对我说过,也许他是担心因此而影响我的学习进步。

  港岛老一辈江湖高手都是恪守祖宗规矩、个个孤傲清高的过时人物,所以很多女孩子才感到他们是些老古板,不可理喻,但正是因为华裔世界里有他们的存在,正义和公理才能百年永存不倒。

  “方叔,我理解你的心情,如果陈塘的身世是真的,对我的打击同样创巨痛深。我愿意接受您的读心术测试,相信叔叔在九泉之下看到我的合作态度也会感到欣慰。”我没有像夏雪一样愤世嫉俗地拍案而起,而是采用了低调而合作的态度。

  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时,我们需要团结协作、彼此信任而不是相互拆台。更何况方东晓由港岛赶到拉萨来,根本不是为了个人利益。

  “谢谢你,陈风。”方东晓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

  几分钟后,夏雪捏着一张十二英寸的速写纸急匆匆地返回,迈过门槛时,竟然心慌意乱地脚下打滑,险些跌倒。

  我一步跃出去,抢先扶住她的胳膊,低声问:“有什么问题吗?”

  之前我们早就讨论过叔叔和香雪海留下的图画和照片,似乎他们面对的是同一片海市蜃楼的幻境,我猜她是因为再次目睹那些神秘画面时受到了巨大的震撼才会变得如此虚弱。

  “我母亲香雪海照片里拍摄到的就是……就是这张图画上的情景,陈风,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感到好害怕,因为我的潜意识中,你应该跟这些东西也有关系。我不知道该不该让方先生用读心术探察你的思想深处,万一……万一你……也是跟陈塘一样的人物,我该怎么办?”夏雪面如死灰,捏着照片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恍如面对世界末日。

  那就是我从前看到过的速写,虚笔勾勒的门户有十八重,十八扇门嵌在十八道巍巍高墙上,纸上没画出任何庙宇和房屋。最后一扇洞开的大门后面,就是壁立的千丈沟壑。画的最右边,太阳在沟壑对面的天上悬着。沟壑下面一片空白,只留着一个巨大的重笔问号。

  “陈风,这幅画的原作者是我的母亲,而不是陈老前辈。我熟悉她的画作,每一笔都带着香雪海特有的抖腕、掣肘、顿挫手法,是绝不会认错的。还有,这种绘画纸被称作‘雪泥鸿爪、眉色双飞’,是父亲特地从大陆的江南杭州仿古作坊里定制的,价格昂贵,不可能在市面上大面积售卖。”夏雪稍顿了顿,又一次大口吸气,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绝望的苦笑,“你看,母亲和陈老前辈不只是认识,也不只是简单的倾慕,而是为了一项共同的事业而努力着。母亲是伏藏师,陈老前辈也是,他们的死都是为了真理正义而献身,浅水湾别墅事件也许不仅仅是普普通通的凶杀案……”

  不必她说完,我的脑子里便仿佛突然炸开了一个礼花,叔叔临终前的话、入藏来的种种疑点、日记簿上的神秘图画和文字都成了礼花绽放时的璀璨碎片,一起迸发出来。

  “有人要阻止他们的共同事业,才在港岛向叔叔发动了突袭?目前,香雪海已经死于九曲蛇脉一战,叔叔也遗恨九泉之下,狙杀者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对吗?”我们两个都变得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因为追踪了这么久,第一次如此接近事实真相。由此带来的,不仅仅有震撼和愤怒,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骇然。

  最早时,司马镜曾在叔叔发起的一次聚会上偶然做过这样的感叹:“一件离奇命案的构成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洋葱,必须忍受着刺眼的辣味,一层层地剥掉外面的皮。越接近核心,辣味越重,呛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没办法,要想看到真相,就得忍受这个难耐的过程。不过,九成以上案件的真相都会让人意想不到、大跌眼镜。正如‘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那句哲语一样,世界上也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件案子。”

  作为港岛警界的资深人物,司马镜的阅历丰富得像一本厚重的白道百科全书,曾经是我们年轻一辈学习请教的最好老师。很可惜,他在九曲蛇脉一战中受了叶天的裹挟,最终走上了不归之路。

  “狙杀陈老前辈的,是与三眼魔族有关的人。”我们两个不约而同地下了这样的结论。

  现在,我们可以大概判定叔叔十几次入藏并非为了欣赏山水、游历风情,而是与香雪海一同肩负着重要的使命。姑且不管他手里为什么会保存着来自香雪海的速写画,只看他深入绝境、收养陈塘这件事,就能明白他已经超越了普通探险家或者盗墓大师的境界,绝不是为着浮名厚利而活。不知不觉之间,我对叔叔的钦敬又深了数层。

  “如果你真的要探察沧海兄内心世界的话,我可以帮忙。照片和资料都是死的,只能告诉你毫不连贯的片段,而且有可能被别人弄虚作假。只有亲自进入他的内心世界,才会看到真相。陈风,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方东晓忽然插嘴。

  “那样太危险了,方先生,难道你以为我看不穿你的狼子野心吗?你只不过是要用催眠术控制陈风,然后梳理他的人生历史,一旦发现有异族人迹象,就毫不客气地痛下杀手,以绝后患,不是吗?”夏雪词锋凌厉,一下子说出了我不好意思提及的真相。

  被催眠的人等同于催眠术砧板上的鱼,只剩任人宰割的事。现在,只要我答应接受读心术侦测,就等于放心地将自己的命交在别人手中,听凭方东晓处置。

  方东晓长叹:“正是这样。”

  夏雪立刻摇头:“我强烈反对,你没有权利怀疑陈风的身份,他是绝对清白的。”

  我慢慢地举起右手,制止了他们的争吵,因为这种退退进进的讨价还价没有任何意思,也不会商量出什么好结果。最终,两个人的目光转向了我:“陈风,你来做决定吧。”

  “夏雪,我同意方叔的建议,如果我出事,你就带着所有的行李回港岛去,别在涉足神秘莫测的藏地,知道吗?地球离开谁都可以照转,你离开我也一定能活得很愉快。这一次,我必须得冒险试试,看叔叔有没有留下克制三眼魔族的讯息。为此,我甘愿赴汤蹈火。”我已经下了决心,而且是必胜的决心。

  我清楚自己的内心世界,不会像三眼族人一样卑劣无情,就算经受再多催眠术的暗示,也不会出现异常。

  方东晓开始实施读心术的时间是凌晨三点五十五分,旁观护法者只有夏雪。我和方东晓面对面盘膝坐在木床上,两个人的手各按在恒温瓶的一边。从对方的眼光中,我隐约感受到了正义凛然的肃杀之气。

  事实上,我们都清楚三眼魔族的威胁性,不敢掉以轻心,包庇任何人。相信如果以后我见到陈塘,也一定是用这种眼光看着他。在人类的世界里,是不可能允许魔族存在的,只能将本性凶残的异类全部消灭。

  “方叔,我已经准备好了。”我平静地笑了笑,收敛心神,清除掉思想中的种种杂念。

  “别忘了我说过的母亲留下的照片!”夏雪退后,又别有用心地提醒我。

  如夏雪所说,香雪海留下的海市蜃楼照片共有四个细节。其一、建筑物完全是藏地风格;其二、那是朝阳,不是夕阳;其三、山谷里高洼不平,覆盖着沙砾和落叶;其四、那是一次近在咫尺的海市蜃楼事件。如此看来,香雪海遇到那种幻境时,比燕七要镇定得多,还能够从容地举起相机拍照,不至于意乱情迷到无法自持的地步。

  我希望让证据说明一切,无论那海市蜃楼来自哪里。

  “你躺在温暖的海水中,阳光暖意融融地照着,远处的帆影和近处的潮声都在提醒你,这是在夏威夷海滩的某个慵懒下午……”方东晓的开头与所有催眠师一样,首先营造一个适合幻想的虚拟环境,然后才引导被催眠者进入昏昏欲睡的状态。

  倏地,奇特的一幕发生了,我感到自己的身子急速地旋转了一圈,像被突然投掷到游乐场的大转盘上。等到眩晕结束后,我竟然浮了起来,变成了一个别人背上的婴儿。接下来的情况,完全是一场自己亲身经历的探险电影,而其中的主人公就是叔叔。

  彼时,我躺在一个宽大柔软的书包里,被叔叔背在肩上。我们一直在向着昏黄坠落的夕阳走,四周都是连绵不绝的群山。

  “就快到了,旅程的终点将是一个巨大的黄金宝库,里面堆着一座金山。你可以在金块堆里爬来爬去,甚至顽皮地尿尿都可以,只要你愿意,我们就在金山上痛痛快快地睡上几夜,看看能不能被这些金子弄疯了,呵呵呵呵……”叔叔大笑着,登上一块巨石向四周眺望,然后取出奶瓶和干粮,粗枝大叶地把奶瓶塞进我嘴里。

  对了,在这段记忆中,我是不会说话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四周的天色一点点黑下来。日落之前,我偶然看到了远处山腰上随风飘摇的藏地经幡,立刻断定这是在藏地的某处大山之中。

  “我们去那间小屋投宿好不好?小家伙,你已经几天都没认认真真地在床上睡觉了,今晚一定要你睡得舒服一点。但是你知道吗?我们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而是为了一个重要的使命,消灭一个非常强大的魔女,一个长着三只眼睛的三眼族魔女。”叔叔把我举到眼前,一字一句地这样告诉我。

  此刻的他非常年轻,跟他影集里年轻时候的照片一模一样。当我凝视着他的眼睛的时候,从里面读出了一种发自心底的淡淡忧伤。当然,他并不知道我是有思想的,因为我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除了手舞足蹈地笑或者哭之外,再没有第三种表达情绪的方法。

  夕阳的余晖完全退去了,藏地的天空变成了幽深之极的蓝色,像一块正在坠入深海的蓝色水晶。

  “消灭三眼族魔女,就是伏藏师活着的所有意义。”他自言自语着这句一路走来已经重复了无数遍的话。

第六章 再见香雪海,伏藏师的悲歌

  “我是,你是,还有成百上千个伏藏师就在藏地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繁衍生息着,为了保卫天下人的和平宁静生活而前赴后继地献出了生命。有时候,我觉得伏藏师的生命像一根藏在匣里的火柴,仔细谨慎地保护自己,避免遗落、受损、受潮,只为刹那间擦亮,点燃火种,烧尽黑暗。然后,自己就孤单地死去,被所有人遗忘掉,化为灰烬,最终不知所踪。在大多数人看来,这岂不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吗?”叔叔垂着头,凝视着我已经探出襁褓的两只小脚。的旁观者。

  现在,我的身份又变成了无法参与其中,看着夜色中的一老一小。

  “我还没有爱过,也没有被爱过,过去的三十年,只是在白山黑水间、东西半球上跑来跑去,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钻山甲一样钻来钻去,以发掘古代人的坟墓为乐趣,忘掉了人世间还有爱情与亲情。当我积累了举世瞩目的财富和盛名之后才发现,其实我一无所有,保险柜里只有数不清的美金和支票。我知道,自己生命中的她还没有真正出现,所以一直在等待着……算了,告诉你这个干什么呢?你还是过不会说话的孩子,听都听不进去。”他站起来,重新把我放进背包里。

  不知何处传来藏地苍狼的孤凄嘶吼声,叔叔从腋下的枪套里抽出两柄短枪,在掌心里掂了掂,轻轻地吹起了口哨。然后,他迈开大步,走向对面山腰上的小石屋。

  我已经很困了,随着他的身体起伏,慢慢地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我正在唤醒陈风大脑中被封闭的一些记忆,每个人脑中都有这样被遗忘的资料,实际上一个胚胎从母体内成形之后,大脑已经有了认知功能,能够记住一些事。从零岁到五岁的这段时间里,随着大脑生理组织的不断完善,最初的模糊记忆会被覆盖掉,成为人类自身的盲点,但是那些记忆仅仅是被覆盖,而不是被抹除。我的读心术,正是起到一种史海钩沉的作用,让那些旧事浮现出来。夏小姐,你不必担心,就算我发现了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也不会对陈风下手,因为沧海兄不止一次地说过,藏地的未来安危,一定是维系在陈风身上。在伏藏师的世界中,无论是书藏、圣物藏还是识藏,都是最最珍贵的史上宝物,我会协助陈风,将他无法自知、无法领悟的一切隐性知识融会贯通,完成他的人生使命。”我听到了方东晓的声音。

  “那是最好了。”夏雪的声音冷若冰霜。

  “年轻人总是容易冲动,冲动就会酿成大错。你不如先将短枪收起来,等到真正需要短兵相接、刀枪相见的时候再用。等你老了,就会发现其实杀人很容易,弥补误杀所造成的遗恨,其过程却是无比艰难漫长。”方东晓长叹。

  他们两个的声音像隔了数层牛皮纸才传进我耳鼓的,遥远模糊,时断时续。

  “陈风,就是我生命中的全部,无论谁要拿走他,都得拿命来换。”夏雪笑起来。那阵笑声里的所有起伏顿挫,都仿佛一捆浸在冰水中的雪亮藏刀,把把无情,刀刀致命。

  “原来,她爱我爱得那么深。”我心里涌起一阵无言的柔情蜜意,回想起窝拉措湖一战中,我为了她的失踪而难过的几乎虚脱崩溃的情形。现在看看,爱情就像一只不偏不倚的大铜锁,将两个人的心拴在一起,彼此在对方心里的重量完全相等。

  “陈风,陈风,不要睡过去,我要给你看最有趣的事!”有人在摇撼着我的身子,但我已经困得无法睁开眼睛了,眼皮一个劲地打架。

  “陈风,看看这是什么?看看,是珠穆朗玛峰顶的‘优昙灵芝草’,只要小小的一截叶片,就能提升人体的精神力量达五倍以上。现在,咱们爷俩一人含一小片,呵呵,就能三天三夜都无须合眼,等着传说中的三眼魔族人马前来挑战了。”一小块带着猕猴桃清香的草叶塞进我的嘴里来,立刻,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大力突然在我口腔里爆发开来,上冲天灵盖、百会穴、涌泉穴、大椎穴,下沉膻中穴、丹田气海,左右通达四肢,冲至双手劳宫穴、双脚涌泉穴。

  困意疲倦不翼而飞,我感到浑身都充满了力量,脑子里也晕乎乎的,快乐得直想放声歌唱。

  这里是一间简陋的藏地小石屋,长宽不足十步,大半间都被做饭时燃烧的柴草牛粪熏黑了。石屋没有窗户,只有一个树枝编成的简陋破门,虚靠在门框上。外面那么黑,风声和狼嚎混响着传来,忽而在东,忽而在西,一刻都不停息。

  我仍被叔叔抱在怀里,在我们面前是摞在一起的两大块青灰色石板,叔叔坐着的则是一块长方形石块,靠墙角铺着的一大堆柴草落叶,应该就是从前到过这里的人睡觉时的床铺。现在,青石板上平行摆着叔叔的双枪,旁边则是三柄形状大小各异的小刀。当时作为婴儿的我肯定什么都不懂,但现在我一眼就能认出,它们依次是卡巴直刀、巴克平刃夜鹰、“地狱守卫犬”战术双刃刀。

  “现在好些了吧小家伙?”叔叔笑眯眯地看着我。

  他可能刚刚刮过胡子,下巴铁青,显得非常精神,只是眼眶里的血丝又多又密,看上去有点吓人。与我熟悉的那个慈眉善目、西装革履、精神奕奕、一丝不苟的“盗墓王”陈沧海相比,他看起来更为冷傲彪悍,如同一只傲视高山草原的猎豹,充满了桀骜不驯的血腥力量。

  “看到那边的图画了吗?你和我的样子早就在那里了。”他把我驮在肩膀上,走到唯一没被烟火熏到的那面石墙前面。那墙上画着很多人物,粗略数数,差不多有一百多位。列在最下面一排倒数第二位的,就是一个披着黑色大衣,怀抱一个婴儿的男人,肋下插着双枪,腰带上别着三把小刀,眉眼依稀就是叔叔的模样。

  “喏,这就是我们爷俩,前面那些,就是已经死在与三眼族人之战中的前辈伏藏师们。这场战斗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除非双方其中一个种族遭到毁灭性的打击,被连根拔除,永不存在了。我们是人类,地球上最高级别的灵长类生物,拥有思维、预言和学习的三大先进特性,已经延续了几万年,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灭亡。等你长大后学习中国史和世界史就会明白,人类经过那么多动荡战乱、灾荒病害之后,仍然茁壮健康地存在着,只要阳光照得到的地方,就有我们身存的空间,所以,人类才是地球绝对的拥有者与护法者。反观三眼魔族,他们只能藏身在黑暗之中,甚至只能躲在喜马拉雅山脉深处的万年雪洞之中,偶尔乘着无星无月的夜晚出来祸害藏民们。他们永远都是人类的死敌,而伏藏师的任务就是消灭世界上所有的三眼魔族人,直至最后一个。”叔叔忽然变得伤感起来,伸出粗壮的大手,按在那幅图画上。

  我明白,前辈伏藏师们都已经在战斗中牺牲,后来者也不会例外。

  那幅画的后面,是一个身材纤细柔软得像柳枝一般的女子,左侧腰间斜挎着一只小小的藏鼓。我的心猛地一跳,那只鼓看起来似乎有点眼熟,转念一想,岂不正是九曲蛇脉一战中,香雪海所拥有的那只阿姐鼓?

  “香雪海,那是她的名字吗?”叔叔抑郁地笑起来。

  画的侧面并没有文字说明,所以我不知道叔叔缘何知道对方的名字。

  “与我脑中的‘识藏’一起复活的,还有你和这个美丽的名字。我知道你一定存在于地球的某个地方,总有一天会出现在我面前,然后相携着走完人生的一小段旅程。那么,假如我今夜不死,就将一直留着这条命等你,直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为止。记住我,记住我留在这里的名字吧。”叔叔的手指移到女子旁边的空白处,稍稍屈指发力,运用北少林的“大力金刚指”神功,在石头上写下了“港岛陈沧海倾此一生静待香雪海随缘相见”这行字。石屑纷纷飘落,飞进了我的鼻孔里,弄得我“哈啾”一声,打了个很响的喷嚏。

  “陈风,你说我会遇到她吗?”叔叔退后一步,凝视着那幅画和那行铁钩银划、龙飞凤舞的小字。

  实际上,后来的事情说明叔叔果然见到了香雪海,但其间不知又发生了什么变故,导致一个人固守九曲蛇脉的秘洞,一个人在港岛浅水湾别墅遇袭身亡,同样不得善终。

  我想告诉他一个肯定的答案,但现在的我,只会咧着嘴咿咿呀呀地笑。

  “你这小家伙啊,只会笑、只懂得吃,将来长大了会不会像你哥哥陈塘一样头角峥嵘、独当一面呢?不过我想只要是有缘出现在这面‘真佛往生壁’上的人,一定不是碌碌无为之辈。江湖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江湖上的俗谚永远不会说错,希望我陈家后辈们秉承仁心侠骨,奋发向上,即便粉身碎骨,也要为保护人类和平而战。唔,为了那个叫做香雪海的女孩子,我们爷俩该勤快勤快,把这里仔细地打扫一遍,对不对?”叔叔的情绪忽然变得高昂起来,把我放在干草上,脱下自己的黑皮大衣盖住,自己从背包里取出一件旧衬衣,揉成一团权作抹布,用力擦拭着其余三面墙上的灰尘。

  不知什么时候,我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大群人,正从四面八方的谷底、山坡、树丛、石堆中偷偷掩近。风声弱了一些,狼嚎声越来越远,天地之间,只剩这群夜行人的澎湃杀气。

  优昙灵芝草的功效非常强大,否则的话我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钻进梦乡了,也就不会看到那个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怪人而被重重地吓了一大跳。第一眼,我看到了他额头上长着的一只竖向眼睛,如同一面微型的哈哈镜一样,清楚地映出了我的模样。那只眼睛上也长着粗短的黑色睫毛,盯着我看的时候,睫毛偶尔会急促地眨几下,变成了一扇横向开合的推拉窗。当然,他的眉骨下方也长着正常人那样的眼睛、鼻子、嘴巴,然后是耳朵、脖子、肩膀、身体等等。换句话说,这是一个多长了一只眼睛的正常男人,正俯身看着我,鼻孔里喷出淡淡的白色雾气。

  我们之间的静默对视持续了近半分钟,从惊惧中清醒过来的我立刻张嘴大哭,而他则是举起一只手来准备掐住我的喉咙。

  “死!”叔叔的冷喝声陡然传来,空气中响起“嗤嗤嗤嗤”的暗器啸风声,那男人的额头上骤然又多了几只血红色的“眼睛”,鲜血飞溅之中,他胸前又中了叔叔的“双飞燕连环脚”,从树枝门消失的门洞里凌空倒飞出去。

  叔叔丢下右手里的抹布和左手里的几粒石子,凝视着门洞外的苍茫夜色以及暗处蠢蠢欲动、杀机凛冽的敌人,脸上忽然露出了不屑一顾的冷冽微笑。他毕生精修嵩山少林寺“七十二绝技”,毫不起眼的小石子在他的“弹指神通”之下,都能变成速度超过手枪子弹的杀人利器。

  “小家伙,在这里好好坐着,看我陈沧海仿效当年燕人张飞张翼德单人匹马,独挡千军!”叔叔把我扶起来,让我后背靠墙,左右各垫上一块石头,就像坐在石头垒成的宝座上一样。然后,他轻轻抄起那柄卡巴战术直刀,躬身蓄势,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立刻,门外响起了叔叔的雄浑歌声,唱得是一首早就被大都市的俊男靓女、富豪大亨、芸芸众生们遗忘的古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歌声一直响着,从石屋正面绕向左边,从左边绕向后边,又从后边向右、向前转过来。

  卡巴战术直刀是美国卡巴刀具公司的代表产品,刀身两侧带椭圆形的血槽,非常便于插入目标后迅速地拔出,然后进行下一次攻击。它的刀柄采用纯牛皮压制而成,即使沾上鲜血、汗液也不会打滑。刀柄带有军刀通用的五道防滑槽,手感非常好,而它的不锈钢护手,则可以保证使用时的绝对安全。

  叔叔所用的那柄,刀尖上部开有假刃,并且已经完全打磨开锋,非常锋利,极大的增强了小刀的穿透性。所以他的歌声毫不停顿,在敌人战阵中的身形移动也流畅自如,如入无人之境,三分钟便完成了一次突袭杀敌的过程。

  当他从门口闪进来的时候,右臂已经被鲜血染红,不过那全都是敌人的血,他的身上绝对没有留下一丝轻伤。他把刃口已经多处崩缺的卡巴刀放在我右手边的石头上,单膝跪地,左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顶。

  “怕不怕?”他轻声问。

  门外的敌人发出嘁嘁喳喳的聒噪声,叔叔皱了皱眉,眉色更冷,眼神更亮了。

  “四十八。”他用右手食指上的血在石块上留下了这样一个数字,“卡巴刀的战斗力中规中矩,连斩四十八人,可以打八十分。但是,我总是觉得美国人的军械应该表现得更好一些,至少配得上‘近代战争中十大军事名刀经典’的称号,你说呢小家伙?”

  我望着他笑,并且从他的严肃表情中估计到门外的敌方力量一定非常强大。

  “第二次,我该用选哪柄刀呢?巴克吗?抑或是地狱守护犬?”他同时抄起两柄刀,故作左右为难的样子,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猛地倒翻了一连串空心跟头冲出门外。冲在最前面的两名探头探脑的敌人当先受创,脖颈被快刀一抹而断,两颗光秃秃的人头骨碌碌地滚进来,一直停在我的脚下。当他们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缓缓闭上时,那种古怪而可笑的样子,引得我咯咯咯咯地大笑起来。

  巴克平刃夜鹰是巴克公司出品的经典获奖产品,刀柄采用塑胶防滑设计,刀柄护手为一体,柄芯为全龙骨柄芯,刀身做过牢固耐磨损的特殊涂层处理,刀刃与刀柄浑为一体,非常实用,最适合激烈的贴身鏖战。此刀的质量之优异是其它刀具所不能比拟的,刃口惊锋利惊人,即使是最柔软的真丝织物也能被细细地横切成丝。在两次海湾战争与近代阿富汗战争中,巴克平刃夜鹰已经成了美国特种部队的标准配备。众所周知,能被美国军方采用的刀具才是真正的好刀,这一点能胜过任何华丽的文字说明。

  第三柄“地狱守卫犬”战术双刃刀尽管尺寸很小,但堪称是本级别中最强大的格斗工具。它使用了特殊的不锈钢材,赋予刀刃无比强劲的穿透力,表面涂以黑色特氟隆处理,除了能有效地消除“刀身反光”这一格斗刀的大忌外,并且增强刀刃抗腐蚀的能力。它的名字来源于古老的挪威神话,是看守地狱之门的斗犬的名字,此刀正如它的名字一样诡谲,堪称任何敌人的噩梦。

  叔叔再度浑身染血杀回石屋时,背后有七名穿着褴褛长袍、握着月牙弯刀的三眼敌人紧跟着闯入。那门洞过于狭窄,几乎无法容许两人并排挤入,所以当他们冲入石屋后,无意识地站成了一个竖排。

  “杀杀杀杀杀杀杀!”叔叔的暴怒嘶吼声随着刀光响起,他猛地扬起右手,一缕寒光射出,瞬间穿透了七名敌人的额头怪眼,落入黑暗之中。现在,他手里只剩那柄巴克夜鹰了,踉踉跄跄地向我走了几步,缓缓蹲下,把小刀放在我的左手边。

  “这两柄名刀值得信赖,杀人数已经超过第一柄两杯,刃口依旧平齐锋利。下一步,就是要三眼族人见识我的枪法的时候了。小家伙,乖乖在这里等着,无论发生什么状况都不要害怕,等我打完十二条弹夹后,外面的敌人应该就差不多被清理干净。那时候,只怕下面的山谷土地都要被鲜血浸透了。这一次,咱们爷俩可是杀足瘾了,你说是不是?”他在衣襟上蹭掉左手上的血迹,在我的小鼻梁上轻轻地刮了一下,而后反手抄起双枪,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他的左右枪套侧面是两个存放弹夹的暗袋,两边各六条,每条存放二十粒子弹,加上短枪中已经装好的两条,总共二百八十粒子弹。按他的笼统推算,外面剩余的三眼族敌人竟然还在三百人上下,要杀光它们,真的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夜越黑,枪声越急,很明显的一点,叔叔并没做到“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离预想的结果相差非常大。不过,他最终还是全身而退,返回石屋里。

  我们对视着,大人和婴儿谁都笑不起来了,因为他的胸口上中了十字交叉的两刀,衣衫碎裂,伤口皮肉血淋淋地外翻,露出了白生生的骨茬。叔叔满头满脸都是淋漓的汗珠,但仍能坚持着把双枪放在我的左右手边。

  “作为枪手,枪膛里的最后一颗子弹一定是留给自己的。两柄枪,两颗子弹,留给咱们爷俩就好。坐以待毙之前,我还要闯出去冲杀一次,绝不甘心束手就擒。小家伙,如果我能活着回来,咱们就吃掉两颗子弹;如果我回不来,你就一个人想办法,尽最大可能活下去。”叔叔重新操刀,在我额头上轻吻了一下,然后转过身,稳住下盘,一步一步走出去。

  如果换成现在,我愿意拼尽全力,做他的开路先锋,可那时我只是个婴儿。

  我望着短枪,只能远远地盯着我,用力踢打着襁褓,想把自己的双手挣脱出来。其实那种情况下,一个婴儿除了哭几声、笑几声,还能做什么呢?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举枪射击或者其它的反击动作。

  蓦地,侧面的墙根下有块石板被轻轻顶起来,一个瘦小枯干得像猴子般的人噌的一声跳上来,用力抖了抖肩上的土,大步向我走来。

  “你就是陈沧海的侄儿?”他眨巴着细长的小眼诡笑起来,向我举起右臂,藏袍袖筒里无声地滑出一柄细长的三棱锥,漆黑的锥尖距离我的额头只有三寸。他的肤色极黑,脸上长满了十足恶心的暗疮和疙瘩,连鼻梁鼻尖、上下嘴唇上都有。

  “我是恰里贡巴,一个能够熟练地掌握藏语、汉语、三眼族语的优秀翻译人员。我在全球很多地方待过,我了解外面的世界,更了解藏地雪域需要一支多么优秀的民族人马来领导庇护。毫无疑问,这支人马就是伟大的三眼魔族,一个非但能看透人间沧桑,更能一眼望穿黑暗的神秘民族。于是,我们来了,由大山深处的雪洞一路杀出来,把不识抬举者砍得落花流水,该还账的还账,该清算的清算,也包括你,这个陈沧海的最大累赘。”瘦子越说越是得意,椎尖颤抖着,随时都有可能刺进来,主宰襁褓中的我的生死存亡。

  现在,我仍是旁观者,无法帮助婴儿世界里的那个我。

  外面,喊杀声、呐喊声此起彼伏地响着,可见叔叔仍然陷在重围之中。

  “三眼族的未来,就是人类世界的未来,任何妄图消灭三眼族的伏藏师,最终结局,就是被无情地消灭,化为天地之间的烟尘。看墙上那些图画吧,他们一个一个地来,一个一个地死,剩下的只有一幅画和一个虚名,你说是不是很可笑?”瘦子的尖锥始终不离我的额头,忽然发出了邪恶之极的阴笑。

  门口掠进一阵寒风,叔叔倒提着双刀冲进来。

  “这时候,你做什么都挡不住黑蛇锥一刺。想要孩子活命,就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别动!”瘦子及时地颤了颤毒锥,提示他已经控制了我的身体,劝叔叔放聪明些。